这当然符合今天的时代潮流,在世界承平已久、阶级相对固化、时代红利消退的压力下,年轻世代从激进反叛转而寻求代际支持,家庭作为抵御风险的避风港的价值势必要被重新构建。

无论是引得申公豹一家尽折腰的“修仙绿卡”,还是美元符号下名为铸造仙丹实为巧取豪夺的炼丹炉,无量仙翁形象的所指实在太过明显。过三关的考核本以为映射儒家的人才选拔机制,图穷匕见原来是对离岸“爱国者”的讥讽。

中国文化产品迎来了一次大规模出海的契机,一方面,是中国电影工业技术日趋成熟,与国际一流接轨;另一方面,影片内里挖掘出了东方传统文化母题中的文本可塑性。导演饺子(本名杨宇)显然受到了美式3D动画、日漫的热血燃向,以及周星驰喜剧风格的影响,电影有着很强的娱乐性和视听魅力。

华语动画电影《哪吒之魔童闹海》(简称《哪吒2》)上映后,打破无数票房纪录的同时,在整个华人文化圈也掀起了空前的观影热潮。虽然本月才于新加坡“千呼万唤始出来”开画,但仍然引起了本地观众极大的讨论兴趣。

第二部中,导演则巧借哪吒对于外貌的纠结与焦虑,与敖丙的意识交替,映射小家与大家、厌世与入世的矛盾纠结,相由心生,实则体现少年英雄自我内核构建前的摇摆,是革命前夜的犹疑。

电影中的哪吒仍然是反抗的人设。(剧照/互联网)

在这个故事里,曾经的仙界吸揽能人异士修仙得道,如今却遍寻伥鬼,草菅人命;富丽堂皇的白色玉虚宫一尘不染,背后却沾染了无数的“血和肮脏的东西”。投降的龙王、荒山的石矶仍然被赶尽杀绝,显然也代表了某种从对自由灯塔的仰望,转变为对于帝国返场的忧心。两强互为假想敌,国际政治中的“修昔底德陷阱”,被转化成了善恶对立的二元叙事、敌我矛盾。

而今,当中国在技术层面迎头赶上,又在传统文化母题中进行故事新编,这种用流行文化重塑集体认同的一场“新神话主义”潮流已然呼之欲出,成为了全球文化版图中难以忽视的力量。从《流浪地球》构建的集体主义、家园情怀,到《哪吒》讲出的反抗霸权、重建秩序,这场意识形态的暗流涌动,值得持续关注。至少,没有人希望成为炼丹的耗材抑或陈塘关的百姓。

哪吒形象的多义性

哪吒这一形象被反复讲述、塑造,因其本身就有着极强的多义性,既可看作是一个彻底的反叛象征,同时其肉身破碎、莲花塑身的经历也使其拥有某种去性别化的特质,甚至被性少数群体看作是“酷儿”的图腾。

当片尾哪吒被问到“你想改变世界?”答出“我想试试”的那一刻,不仅仅是个体对霸权的挑战,更是对全球秩序重组的暗示。

而哪吒这一形象,在整个华人群体中也有着非常广泛的群众基础,比如在新马华人社区中就以民间故事、庙宇祭祀等方式被广泛传播,拥有极强的受众基础。

好莱坞无疑是美国最重要的意识形态输出工具之一,但今天的精英掌权者内部,似乎陷入了一种“正邪对立的二战史观”vs“利益至上,道德不确定的一战史观”路线之争,而不再用行动去捍卫曾经的价值立场。

两部作品中哪吒的形象,相比于传统故事中金身被破甚至要追杀李靖的弑父形象,1979年中国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的《哪吒闹海》喊出“剔骨还父,削肉还母”的自戕形象,显然今天很难再做出这种对于儒家伦理纲常的终极挑衅,而是回到了“父慈子孝”的坚固家庭结构。在这一部中,不但父母是哪吒最重要的情感牵绊、行为动机,舐犊情深的龙王敖光,望子成龙“鸡娃”的申正道,都在一遍遍地强化、重塑家庭价值。

当然,作为要卖座的合家欢现代商业大片,这两重特质显然都不能走得太远。电影中的他仍然是一个“去性化”的形象(无论毛头小子还是翩翩少年),和敖丙的同性羁绊也更多由场外的二创发挥,本身点到即止。哪吒仍然是反抗的人设,但更多的时候,还是停留在一种空泛的、对宿命和成见的反抗。

家庭伦理重构

对全球秩序重组的暗示

古典文学中的哪吒在闹海自刎过后,就成了伐纣的打手先锋官,整个形象变得模糊单一。因此,一个现代性改编必须重新找到哪吒更有力的战斗理由。《哪吒2》一方面渲染了阐教的虚伪,另一方面则为哪吒找到了战斗的最佳动机——为家人而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