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6月28日启动的首场“新加坡携手前进”对话会上,副总理兼财政部长黄循财在回答问题时,提到了华人的一句老话:“富不过三代”,同时也引用了苏格兰人的说法:第一代借钱,第二代赚钱,第三代花钱,第四代要钱;用意在说明国家一代接一代延续发展之困难。他说:“当人们在稳定和富足的环境中成长,要改变会越来越困难。我们更安于现状,要适应和改变会更困难,我们所有人都是如此。我们都知道这一点,因此华人说,富不过三代……我们都知道前进的道路并不容易……。”
对新加坡而言,强烈的忧患意识是持续生存与发展之本,也是团结国民的粘合剂,万不能失。一旦失去了这种忧患意识(说是怕死或怕输精神也好),恐怕富不过三代的“魔咒”就真的会很快应验。以近6万美元(约8万4000新元)的人均国内生产总值来衡量,新加坡现在是世界数一数二的富国,一般人民生活安稳,少数贫困者也得到政府和社会福利团体很好的照顾。但这种情况犹如一个大家庭,一旦发生家庭成员不和以至争产的风波,很容易就会毁于一旦。
除了华人和苏格兰人,英格兰人也有所谓:从穿木底鞋到穿回木底鞋只是三代人的时间而已(Clogs to clogs is only three generations);美国人的说法是:从干劳力活到再干回劳力活只是三代人时间(From shirtsleeves to shirtsleeves in three generations);日本人则说是从种稻到重回种稻只是三代(Rice paddies to rice paddies in three generations)。
中国人称之为周期律。据说1945年,毛泽东和黄炎培(当时的中国民主同盟代表)在延安窑洞有这么一段关于民主的对话。黄炎培问及如何改变朝代“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周期律,毛泽东说:“我们已经找到了新路,我们能跳出这周期律。这条新路,就是民主。只有让人民来监督政府,政府才不敢松懈。只有人人起来负责,才不会人亡政息。”
有人说富不过三代是魔咒,实则这只是事物发展的内在规律。这就是《孟子》总结出来的道理: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苦难能磨练一个人的坚强意志,奋斗求存,安逸的生活和丰富的物质条件,却容易使人腐化。第一代创业者通常都是披荆斩棘,克勤克俭。第二代一般上还能继承父辈的事业和勤俭之风,并在既定基础上拓展业务。到了含着银汤匙出世的第三代,养尊处优,挥霍无度,家产自然陵夷。这代人是既得利益继承者,也是黄循财所说的在稳定和富足中成长的人,安于现状,不想改变。
新加坡的情况又怎样呢?作为建国一代,从日常生活中观察,我们的下一代看来还是挺肯干和挺有自力更生的精神,躺平个案或许有但不普遍。他们肯定比我们这一代更会享受生活,但多数还不致挥霍无度,懂得量入为出。集体的反映,就是社会还充满奋发精神,没有暮气。
就一个富裕社会的发展过程而言,在草创阶段,通常多数人是一穷二白,大家为了创造新生活,热火朝天,努力工作,申请到一套组屋就满心欢喜。到了经济起飞阶段,水涨船高,一般人收入增加,也能逐渐积攒财富。在这个阶段出生的一代人,有安稳的生活,丰富的物质条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自然安于现状,享受生活,厌恶竞争,甚或以为一切理所当然,是他们应得的。如此这般,再厚的家底也迟早要花光。这样的人多了,社会也不可能不堕落。原本发达的国家变成借债度日的国家,这样的例子并不少。
毛泽东所谓的民主,如果是我们理解中的民主制度,它的好处是可以靠算人头(选票),而不是砍人头来更换政府。但政党轮替同样逃不过兴衰定律。世界上没有一个政党能永久执政,差别只在执政期的长短,犹如过去的朝代有长有短一样。像人民行动党这样连续执政60多年的现代民主政党,可谓凤毛麟角。
一切事物和现象都是变动不居的,正如佛家所说,世事无常,这是不随人的意志而转移的。但人有天生的惰性,好逸恶劳,生活在安逸舒适中的人尤其如此;只有不满现状的人才会有强烈的改变现状的冲动和欲望。
盛衰的周期律真的是跳不出吗?看来也不是绝对的,要跳出当然需要具备一些先决条件,行动党的经验至少说明,可以延长这个周期。其中的关键在于能与时俱进,这也就是要懂得变。《易经》有云:“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是以自天佑之,吉无不利。”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懂得,但却无法实行。只有既懂得又能付诸实行者才能做到“通则久”。
“富不过三代”通常用于家庭或家族企业,扩而大之到帝国、朝代、国家乃至文明,也未尝不可,虽然一个国家的兴衰周期未必一定是三代。历史久远的中国有二十四史,朝代兴衰更迭的时间有长有短,短的像秦朝只有十几年,长的则有好几百年。尽管长短不同,每个朝代的发展都像抛物线,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逃不出兴亡的发展规律?
这一切和传统的家教应该有一定关系,但在整个社会层面上,主要应是良好治理的结果。这也是新加坡与众不同之处。也许因为我们是个弹丸小岛,国人有一种天然的不安全感,因此更懂得居安思危的道理。这也正应了《易经》的说法:“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换言之,只有具备这样的意识,才能免于安逸与懈怠以至“死于安乐”。
对新加坡而言,强烈的忧患意识是持续生存与发展之本,也是团结国民的粘合剂,万不能失。一旦失去了这种忧患意识……恐怕富不过三代的“魔咒”就真的会很快应验。
我们应该怎样维护好先辈辛辛苦苦积攒、省吃俭用留给我们的家产?下来的路该怎么走?我们的政策应该作怎样的调整,以适应新时代和社会发展的需求?诸如此类的问题,确实很有必要在这个政治领导层处于另一次代际交换的时候,好好谈谈,集思广益,并达致一个全民共识。基此,“新加坡携手前进”对话会,必须在接下来的一年里认真进行,而预计在明年中出炉的相关报告,也必须是个能够指引未来的报告。
(作者是前新闻工作者,前国会议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