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经过20多年来马国急遽的政治社会转型,反而印证了安华的主张更有现实需要,以修补权力集中和贫富差距的局面,与巫统长期的右倾政经模式作出区隔。安华上台后重拾昔日理念,正是试图以人文价值去洗涤过度的贪婪与物质欲望,更新社会改革策略。

这三条线索交织激荡,就发展出一套带有文化视野、公民社会关怀与道德复兴的理念。

安华在书中以伊斯兰为主要论述框架,但着重阐述了公正和宽容这两个主题。他诉诸伊斯兰价值,是要强调穆斯林与其他文明必须超越彼此的差异,争取对话而不是对抗,以回应亨廷顿的文明冲突论。在经济上,他主张中间道路,并将儒家和西方的思想,与伊斯兰的经济正义概念相结合。在文化方面,安华指出公正、美德和同理心等内涵,在亚洲是普遍存在的,若加上本地区宗教的多样性,将是亚洲文艺复兴的一个组成部分。

马来西亚首相安华上任未届100天,就公开阐述施政的总体理念。他以含有伊斯兰思想元素的Masyarakat Madani作为新政府的执政论述。这概念有不同中译,如公民社会、文明社会或昌明社会,从翻译和理解上的歧义,正好说明中文社会对这主张仍然陌生。无论如何,安华旨在提出一个有别于巫统过去所偏重的“民族主义+资本主义”的右倾保守路线,有意重塑政府治理的意识形态,并尝试连结多元社会的跨文明特征,既有思想格局,也充满战略企图心。

安华透过该书指出,在90年代的后冷战氛围下,亚洲在经济上创造了东亚奇迹,对亚洲无疑是福音,因为它使亚洲能够重新发现其灵魂,并重建本身的文明,因而提出了“亚洲文艺复兴”。

第一,在族群议题上,他从早年学运时代的马来民族主义,逐渐转变为多元文化主义,包括后来成立公正党时,都坚持非族群的公民政治(non ethnic civil activism)。第二,在意识形态上,安华从创设大马回教青年运动(ABIM)开始,就对经济不平等、社会不义及公民自由受到钳制,在道德上都持批判立场。第三,安华有反体制的个性,往往容易得到学生、青年和公民社会支持。

为政经问题提供文化解决方案

值得一提的是,综观安华的Madani概念,和他推崇的儒家理想社会秩序,其实有甚多契合之处。以中文的语境而言,核心精神就是仁政与礼制、大同与小康。就这层意义而言,这概念亦可称为仁爱社会。

契合儒家理想社会秩序

(作者是马来西亚华社研究中心董事)

他深信亚洲的人文和科学,可以在强大的道德和宗教基础上,重新绽放。Madani则是他心目中理想的社会秩序,包括公民社会、社会公正、永续发展,以及关怀弱势的道德经济学,以对照当时盛行的、偏重威权秩序和物质发展的亚洲价值观。

经过20多年来马国急遽的政治社会转型,反而印证了安华的主张更有现实需要,以修补权力集中和贫富差距的局面,与巫统长期的右倾政经模式作出区隔。他上台后重拾昔日理念,正是试图以人文价值去洗涤过度的贪婪与物质欲望,更新社会改革策略。

对熟悉安华思想历程的人而言,Madani概念并非全新倡议,他早在1990年中期已经表述过这个主张。由于当时公民社会(civil society)在西方成为一时显学,曾有论者将Masyarakat Madani理解为有伊斯兰特色的公民社会。但就思想脉络而言,公民社会有不受国家干预的独立空间,而伊斯兰较注重社会参与的道德面向,却对个人自由有所顾忌。因此安华当年就强调,他理想中的社会秩序,须建基在道德原则上,才能平衡个人自由和社会稳定。

安华后来投入巫统体制16年,深受马哈迪扶持,两人更结为亲密盟友。此时期的安华并未反对马哈迪路线,即以资本主义发展来壮大马来民族主义的策略。他同样不能回避马哈迪以经济手段解决社会问题的方法;不过他可能倾向要为政经问题提供更多文化方面的解决方案。

马国政治从上世纪70年代的拉萨首相开始,一直到马哈迪的狂飙岁月,巫统的意识形态都围绕着马来民族主义和资本主义发展两大支柱。但是1998年金融风暴却暴露出权贵寻租和高层贪腐的现象,为这种体制敲起丧钟——纳吉的惊天丑闻就是结构性腐败的直接后果。至于慕尤丁和依斯迈沙比里,在他们短暂执政期间,一来偏向内政,二来缺乏思想高度,根本无从提炼出任何深思熟虑的施政论述。

直到安华在巫统站稳阵脚,逐渐展露接班气势时,才在巅峰时期开始阐述个人的政治论述,在1996年出版的《亚洲的文艺复兴》,既表达政治抱负,也宣扬Madani概念。有论者认为,马哈迪的民族主义宏图,多局限于经济思维,强调与西方的竞争甚至对抗;安华的民族主义则饱含较多的文化和思想面向,包括热衷追寻亚洲共同的历史和思想资源。

安华为什么会对Madani有所偏爱,历经20余年的政治浮沉,仍然不改其志?这必须从安华的思想历程来理解。

按学者邱武德的说法,透过安华政治生命上三条重要线索,或许可以理解其思想构架。

安华在巫统一路攀升,其实是伴随着马哈迪政经模式一起成长与崛起,甚至是最大受益者之一。他在1990年代经济高速成长的阶段,分别提出亚洲文艺复兴和Madani社会秩序,并不旨在挑战和否定马哈迪路线,更多的是作为当时体制的互补、延伸和内部竞争,为偏向物质主义的路线注入某些人文、道德精神,增添平衡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