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故意不说,是真的中文太差

所以,欲望与社会经济发展周期没有必然联系。没钱可花不代表没有欲望,有钱不花、有钱不赚是真的没有欲望。在新加坡,欲望就像四季一样被自然抹去了,只有简单的夏天。

反过来,我也一直在想,新加坡人会不会对中国人有什么误解,但新加坡人似乎已经见惯了不同民族之间的差异,我没有见到他们像中国人或美国人那样爱发表这方面的意见。新加坡人的没意见反而是一种强大的力量,就好像李小龙讲的be water的水文化,最终裹挟着我们的各种误解走向了和解。

一个新加坡的“老钱”(old money)请我吃饭,挑了一个好远的地方,原来就是他自己开的餐厅。我们五个人要了四个菜一个炒饭,都是非常普通的炒菜,在中国肯定不会有人这样“小气”地招待客人的。是的,很多中国人会说新加坡人“小气”,我现在想来是新加坡人的消费习惯就是如此,即使在马斯洛需求最底层的饮食上,也没有什么欲望。

香港来的朋友们名表名包从头到脚的华丽,而新加坡人一年四季的T恤衫、人字拖加帆布包,卖鞋的老板在这里做生意怕是有一点难过。据说在国际学校接送孩子,从穿着就能看出哪些家长是来自中国以及中国香港。有次参加一个商会活动,一位有单一家办的大哥捐助了当天晚宴的十几桌,活动期间看到他女儿珠光宝气戴了不少首饰,可坐下一瞧,都不是贵重的珠宝,而是闪闪亮的样子货,这位大哥完全不给女儿在珠宝方面花大钱。

对照之下,与其说日本是低欲望社会,不如说新加坡才是无欲望的社会。新加坡人的欲望在我看来不及日本人的二分之一。新加坡本国人无论有钱没钱,几乎都没有太强的欲望。

我在新加坡租房子住,给中国的朋友们看房子视频,他们第一句话是说:装修这么简单,家具也这么简单;我去过、看过新加坡朋友90%的房子装修都是这样简单。

用外国人视角观察一个国家的国民性,与本国人大抵是完全不同的。

譬如在日本知名管理学家大前研一的眼里,日本是一个低欲望社会,越来越多人选择不结婚、不生子、不消费、不买房的低配生活。但在我一个外国人看来,日本简直是一个物欲横流的地方!日本的消费品包装得过度精美;日本的食品质量要求高、制作用心;日本在声色犬马方面为世界所知的,既有歌舞伎,也有特殊节目的女优。

另一个对于新加坡人的误解,是认为他们故意不说中文。刚来新加坡的时候,我曾经以为只要新加坡人可以讲中文,就可以大大方方地用中文跟他们谈生意。后来发现,其实很多新加坡人的中文水平可能仅限于日常交流,无法进行商务沟通。但他们并不会打断我们讲中文,于是一场会议下来,我以为新加坡人听懂了,其实不一定如此。所以刚来的时候,我的开会经常是白白浪费时间。然而,一些短期来新加坡交流的中国人,就可能误解这一点。一位我认识的中国大学教师,在说起到新加坡学术交流的经历时就说:“坡县学术圈,岛国心态严重,怕我们看不起他,所以要给我们讲英语,显得比我们厉害,显得比我们高级。”我赶忙给他解释:“他们是真的中文太差。”现在我跟新加坡人谈生意,都会问问需不需要讲英语。

然而,这种无欲望在中国人眼里,可能会被误解为小气。

中国人在自己的语境里想象新加坡,有时似乎忘记了这里是异国。以外国人的思路去揣摩这个国家的国民性,很容易造成误解。误解或理解,有时亦与时间无关,更多是我们能否把自己的脚放到别人的鞋子里去感受一下。

一个在新加坡生活了20年的朋友说,她从中国来到新加坡学会的第一件事是节俭。她当年刚来新加坡时参与主持一场活动,晚宴结束后一份八宝饭剩最后一口,当天请客的那位富豪不忘跟服务员要了一个小小的打包盒,把这一口八宝饭带走。“亿万富豪啊”,她说,“我当时真是目瞪口呆”。

作者是本地资产管理公司负责人

中国人在自己的语境里想象新加坡,有时似乎忘记了这里是异国。这可能表示我们与新加坡并不见外。但以外国人的思路去揣摩这个国家的国民性,很容易造成误解。误解或理解,有时亦与时间无关,更多是我们能否把自己的脚放到别人的鞋子里去感受一下。

新加坡人生活压力不大,就没有那么多尔虞我诈,职场晋升欲望也不强;有人形容中国人打工是追求自己的career(职涯),而新加坡人只是做一份job(工作)。对待生意,新加坡人也是可做就做,也不急着做,让很多中国人看得着急。

欲望像四季一样被抹去

相比之下,中国人的欲望是真强烈。譬如问同事,为什么觉得香港比新加坡好,给出的理由是香港好吃的东西多,好玩的地方也多。这都是赤裸的欲望。问新加坡人周末做什么、有什么娱乐,他们有时会愣一会儿,似乎在想陪小孩这种事算不算娱乐。

我没有亲历过新加坡的华文教育,但感受到身边中文好的新加坡人不是在学校里学到的,而是在实践中不断与中国人做生意练习出来的。

有次与新加坡一个社区组织负责人喝咖啡聊天,她选择的地点竟然是以卖中文书为主的卓尔书店。我好奇地问她看过什么中文书,她讲出来的名字是巴金的《家》,在我听来是非常有年代感的小说。我还有位熟人是自小学就从中国来到新加坡且服过兵役的,平时在家都和父母说中文。但他的中文水平在中国人看来就不太稳定:时而能引用大段古诗,可这引用又经常文不对题,惹人发笑。但我的感触在于,他们都在照顾我更倾向于使用中文的习惯,在交流中努力靠近我的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