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时期的南大人,随着时潮起落,对校园湖光山色的情感,有不同的浓度和表达。南大湖进驻南大人心坎里,该是1961年左右的事。我翻阅这之前出版的各类纪念刊,里头的校景或校园生活照片,几乎不见湖的身影。童少时,我到商学院对面篱笆外的村庄小住几天,白日里独自在校园闲荡,望见烈日下数以百计的人群在泥水里铲土劳作,在岸边栽树种草,我不明所以,长大后阅读挖湖图片,方知那是逆境“咬定青山不放松”的迸发心情,与全社会八方奔走筹款创校的激情同声呼应。

约十年前,邓宝翠拍摄纪录片《我们唱着的歌》,让我们数人上了一趟云南园,我抽身到华裔馆边上的南大湖走一段,才知道它已是个具研究功能的“生态湖”。

去年某日,我乘兴重访前南大学生楼,建筑外观依旧。我在楼外闲走,发现山头一角,一棵枝叶扶疏的大树孤立着,是新景象。定睛一看,枝上长满心形叶子。噢,那是菩提。树头前有一块斑驳牌匾,字迹模糊,但依稀可见历史——1985年,南洋理工学院(NTI)佛学会种下的因缘——菩提以39年光阴,趺坐成众生仰望的大树。

一代学人,南下深耕学田,目睹了一砖一瓦造就的黉宇收旗卷伞,感慨良多。那一幕,一晃已四十余年。

1981年王教授退休返故里,作诗《泪痕》:“秀色山山景不存,相思树树梦难温;忍摧廿六年基业,一凿一锤一泪痕。”一代学人,南下深耕学田,目睹了一砖一瓦造就的黉宇收旗卷伞,感慨良多。那一幕,一晃已四十余年。苏子曰: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随着时间向前推移,湖水,将稀释成忘情水;山色,为沉沉暮色湮没。

1970年我入读南大,激情澎湃的岁月已经翻篇,南大湖的水面,只剩清风漾过的小涟漪。黄昏是湖畔一日里的高光时刻,同学们在不同时段到这里漫步、闲聊、垂钓、低吟浅唱,湖水清风都不吝为青涩的心情伴奏。

饭是妈妈的味道好,我仍心仪那年的湖水与山色。南大湖被人念想,一半是这座学府坎坷的来时路,升华了南大人相濡以沫的情感。创校初期,无数师生员工一道撸起袖子,赤足在地里掘土挖泥,一铲一锄,美化湖岸的寸寸丹心,换得一泓承载百年树人的温情水,进而凝成南大人心中挥不走的精神符号。

多年以前,我在方块字里与中文系王叔岷教授的湖光山色相遇。老师治学之余,著有《慕庐忆往》一书,留下了幽幽南园生活小景:“南大有一湖,乃创校时师生合力挖掘而成,称‘南大湖’。湖边东角种植莲花,我每晚坐于树荫石凳上等待莲花开放,一直等花瓣漫漫舒展,才离去。学生们看见,悄悄说‘不要惊动老师’,习以为常。一夜并蒂莲渐开,乘兴吟咏《南湖夜赏白莲》:举世滔滔悲混浊,在山泉水亦难清;南湖并蒂花如雪,一夜莲开别有情。”

学生楼形体依旧,南大湖则换了容颜。那天,我从学生楼下来,找到华裔馆,边上就是南大湖的位置。趋前近看,一脸陌生。南大湖经过大幅整形,不再是简朴无华一览无遗的模样,犹如纯朴的乡村姑娘,进城后变身绮罗粉黛的摩登密斯。

南大湖易名南洋湖,现代化了,视觉上它已不是一幅凹地——从前它与一列篮球场同个高度,坐落在山谷里。从球场侧面拾级而上,是绿色巴士3A线的终点站,一旁是永祺餐厅。球场正面,陡斜的草坡上嵌着“锻炼身体,献身祖国”八个白色大字。球场末端不远处,就是南大湖。而今球场没了,斗大的字也已移除。那片地已大面积整改,耄耋之年的老南大,或得靠近处姿颜依旧的华裔馆佐助,方能确定眼前的湖,就是一甲子前的一泓春水。它华丽变身为湿地公园,曲桥架于水上,周边栽种各式各样的水生植物,并配以喷泉和水榭平台。

老师湖畔观莲的诗作,我很晚才拜读。想起我毕业前,某个午后经过王教授的办公室,见他手持放大镜在线装古籍里上下游走,埋头钻研,没想到老师在静夜湖的一角,觅得书卷外的精神寄托。一朵荷莲初绽,深宵遇了知音。淡颜生心境,清水出芙蓉,那是静夜里才能浮现的画面。南大湖有莲?也许同学不曾留意。我来了想法,查阅诸多南大书刊,只在一帧湖畔垂钓的旧照里,发现了荷莲模糊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