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里一里,千百里的离家远去。激越长鸣的气笛声,铁与铁撞出金戈铁马般的杀伐声,朦胧中自己仿佛是一个奔赴前线的战士,有种一去不复还的激烈情怀!但起始的澎湃心潮渐渐平伏,取代的是一种思古缱绻。列车长蛇般在黑漆漆原野穿行,偶尔一两盏灯火掠过,又是无尽黑暗。总觉得人类违背了自己日落而息的誓约,肆无忌惮地在骚扰,来破坏这温馨静谧的夜。我们缔造了一座座灯火辉煌不夜天城市,通宵达旦沸腾着热气的厂房,全人类生气勃勃,热火朝天地铆足了劲,誓把黑夜给驱赶出去。
有点明白这般无目的的漫游,其实是在寻找一些自己也无法说出名堂的东西;虽然说不出,但一旦遇上,便知道这正是所要。
没有目的地,买的是全票,一程程,浑不管列车经过什么站,生怕人类的夜晚即将失去般紧紧拥着黑甜,舒适地蜷缩在软卧上。天色大亮,到了马泰边境,随着人群下车,坦然进入泰国。买了一份当地地图,看到铁路线旁有一大湖标志。遐想寓形于一叶扁舟,在那满眼潋滟湖光里任意西东,应是人生快事。不迟疑,决意回应它的召唤,湖边小镇也用了一种极美的文字——中文——给了一个译名:八代龙(Phatthalung)。
站在湖边,碧波漭沆,茫无际涯。茅叶萧疏,随风摇曳迎召。解舟入湖,满目苍翠。湖中汀洲处处,漫生着野草灌木。藕花盛开,红裳托出鹅黄嫩蕊,怡然沐浴在明媚日光里。花苞尤情!婷婷离水,在微风中颤悠顾影。小船迂回前进,惊起苍鹭,扬翅点缀湖山,云轻水绿。时值正午,阳光却不甚晒,睡莲田田平铺水面,全无吝色地一任秧鸡在它上面徜徉。更有三两娇小水鸭,怪逗的,在水草丛中浮游。瞪着不信任的眼,蓦地腾空,低低掠过湖面,另选幽静。
浩渺烟波,翎羽翾飞。心中却有不足,想象在黄昏,暮归的鸥鹭背负着一抹红霞,在那一轮灿灿红日前冉冉飞过,该是何等激荡人心画面!
重新上路,仍然是火车,抵镇已是月上梢头。霏霏细雨,洗出清新。街道显得空荡,微微寒意,却喜隐约传来歌声,如慰旅人。寻着一家客店住了进去,一夜酣睡。醒来时候有一阵子回不过神,想了一下才知道是在千里之外,觉得自己有点难以解释。好比这次,无端去搭火车,又毫无因由来到这湖边小镇,为的是什么?想起昨夜问街边行人住宿事,姑娘腼腆,结结巴巴用不灵光英语费力指引路线。我们道谢,却见她温良谦恭微微浅笑,弯腰合十回礼!在那清澈眸光里,我见到一个伟大的宽容文化。
传说当年美神阿芙罗黛蒂在海中诞生,甫一出生便已是成人的美神清丽韶秀地站在贝壳上,西风心仪,前来看视,並且柔情地将她吹送到岸。这矢志不渝,爱美的风,亘古以来就没有停息过。就在我们回航时候,遮蔽太阳的彤云一丝一缕为风所遣,瞬间烨然炫目地跳出水面。左近的云层被夕照所烘,红紫欲滴,稍远则青绿泛金。云的浓薄远近,湖的苍茫寥廓,都被冶炼得气象万千,瑰奇绚丽。舟子解人,停留不归,任船儿在湖心漂荡。
吹衣晚风,曾经用很美的心看过那一抹红霞。
斜阳远树,独缺羽影翩翩!但天地间犹如被仙棒所点,焕彩亮活。一叶轻舟,满湖烟水,这因缘际会,如何诉说!
傍晚重践云水约,却见舟子收恰妥当,正欲归去。这是因为午后一场大雨,游人散尽。虽说犹是黄昏,夕阳却被浓云所蔽,景色翳翳。泛舟湖上,不再是日间纷闹,极目萧索。只有远处三两羽影,溶入空濛。萍草芙蕖,拥着薄薄暮霭沉沉睡去。隐然在目,知道不可能看见心中所愿!
爱乘火车,尤爱夜班车。躺在卧铺,倾听轮子与铁轨令人齿龈酸软的摩擦声;车厢摇晃时的碰撞声,做着轻微不安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