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在泰寮边境,湄公河畔寻访星踪,只得寥寥十余颗,好生失望。但知道人生许多事情是可遇而不可求,美尤其如是。

当日在森林里留宿,为的是隔天要去看视砍伐的过程。诸如路径的开辟,树桐的运输与堆叠等等事宜,想要在这领域做一番事业。青涩年少,许多事项都难以开展,最终是不了了之,但我那美的人生实肇始于是夜。

去年岁暮,与友人相聚,淅沥雨声中缅怀年少。俄而雨霁,背斜阳归去,误入小路,瞥见树影参差,云萦天际。蓦地心动,思忖这真是一个看星的好地方!但旋即哑然,暗笑自己的痴:这城市的灯光太亮,不可能看见那满天的繁星。

生命在地球演化竞争,最终人类脱颖而出,成了万物之首。但似乎也得付出极大的代价。为了在竞争中胜出,催生了凶残暴戾、贪婪与狡诈;但也衍生出亮丽的一面,我们的同理心、友谊与仁爱也同样教人温馨,令人微笑。在这污秽与明丽之中,却还辟出另一天地——美的天地。犹如溪涧流淌山林,在那纠缠着善恶的人生里羼进了一股清甜。

前些年曾偕侣去泰国一个边远海隅听涛。应是旅游淡季,小旅舍十室九空。我们漫步林间,向晚的微风吹拂,枝叶窸窣响脆。看到前面旷地坐落几个小凉亭,栏杆萧疏,茅叶盖顶,显得清朗空阔。大婶殷勤延入,我们点了晚食,饭罢不久来了两辆休旅车,音乐开得震天响,十余年轻人来欢饮高歌,嘻笑玩乐。岑寂的林中顿时鼎沸,好不热闹。夜阑兴尽,驱车离去,遗下了凉亭里烛光摇曳。相比刚才的喧哗,更觉得清幽淡冷。步出凉亭一看,惊愕叹息!暌违多年的繁星竟是这般毫无征兆地不期而遇。星垂竹梢,在那深邃的夜空奕奕地竞彩。

烁烁明星,如钻石般缀饰着黢黑天幕,不禁怀疑我们怎能有如此深厚福祚,得享这不隶人间的绚丽!

邃远时空,演化出这么辉煌灿烂的天体,实在令人慑服。自己在往后的岁月里无数次地想:这日月星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它可有个终结?惟穷尽了思索也无法想象这无垠的宇宙是怎的一个样子?只知道这些煜熠星球,绝大多数都是恒星,如同太阳那样,能自行发光。那么在这恒河沙数的星群里,围着它们运行的行星会不会也有如同我们般的生命,在遥远的另一个地方对我们凝视?

历无数劫,生命终于演化出心智,足以领略朝晖夕月、绚灿星河的大美。倘若真的要深究宇宙的意义,这就是。

记忆中看过两次绝好的星空,第一次是在青年时代,随友人进入马国森林深处一个伐木场,已是黄昏,三两陋屋冒出炊烟。我们吃过晚饭,一伙七八人众散落地坐着谈话。在旷地燃起一堆篝火,旁边煮着一锅茶,任意勺舀。客中有会吹笛的,笛音幽咽,婉转低回,吹到回肠处,众皆为之所牵而相与浮沉,缠绵沉醉。渐渐的茶尽火熄,人散场空。乍一抬头,惊诧难言,那些星铺天盖地,密匝匝地镶嵌在漆黑的夜空,闪烁着耀目的光芒。

那夜掌勺的大婶坚要她的儿子送我们回旅舍。手电筒微弱的灯光,照见了小路的轮廓朦胧,两旁都是沉沉的树的黑影。几度回首,那些星仍然忠实地映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