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瑞文正思考如何将可持续思维注入“触”,毕竟此刻演出成本提高,舞团已无多余资金营运该舞蹈节。“因为舞团的创作、表演、发展才是核心,‘触’明年进入第15届,届时会公布日后方向。”
谈到舞团的舞蹈风格,我说作品有时给我“暗黑”的印象,郭瑞文笑起来:“哈哈,有一些有一些。”
在郭瑞文领导下,人·舞团已成一个甚具特色的知名亚洲舞团,舞作除多次受邀在本地各大艺术节上表演,也巡演于19个国家的多个重要艺术节,是海外巡演场次最多的本地舞团之一。“目前,人·舞团国际巡演每年能做到三到四场,疫情前我们达到每年六场,有时巡演期会拉长到一个月。疫情后,各种演出成本上涨,海外场次有待恢复。”
简化生活断舍离
郭瑞文似有着与外在的温吞不大相配的紧迫感,他是那种动脑的舞者(thinking dancer),人说静极思动,而他时刻思动。“在欧洲跳到差不多34岁,我也想开始编舞,问题很紧急;作品做给西方人看?还是做给我熟悉的人看?我想回到自己原本的社会和生活中去发展作品,我作品的内容跟我们亚洲人有关,当然我在欧洲也可以做这件事,但若不回新加坡,我的切入角度可能偏西方,有一种异化感,再加上我妻子也在新加坡。”
郭瑞文,新加坡最大的专业现代舞团人·舞团(T.H.E Dance Company)创团艺术总监,在舞团位于月眠艺术中心的练舞室里,为即将登场的“触·当代舞蹈节”(简称“触”)接受采访。“触”是本地唯一一个专门呈献当代舞或说现代舞的舞蹈节,这个舞蹈节,十多年来为本地当代舞迷及一般观众打开了一扇窗,一扇探究“什么是当代舞”“当代舞在跳什么”“当代舞和普通人有何关系”的窗。
15岁学舞蹈,17岁走专业,今年51岁的郭瑞文,有30多年舞蹈历练,像大多数从事艺术的人一样,他显得年轻,他笑说可能是因为剪去了一头长发。
郭瑞文坦言,今年“触”规模缩小了。步入第14届的“触”,尽管缩限举行,这个由人·舞团与国家级表演艺术中心滨海艺术中心合作呈献的舞蹈节庆,仍将从6月6日起至30日,举办六场现场表演,四个研讨会,26堂课程和其他舞蹈活动。
郭瑞文说,舞团经营至今,难忘的时刻一悲一喜两种。悲的是每逢成员离团,他说,那个感受最难克服,现在也一样;喜的是在国外巡演,观众起立鼓掌时所感受到的那种肯定。“在新加坡很难让观众站起来,在国外,像英国、爱沙尼亚……我们每次演最后一场,观众都会站起来,我们有一种辛苦得到回报的感觉。”
萨特曾说“他人即地狱”,郭瑞文现在不以这样的角度来看他者,有了更圆融的观点。
郭瑞文说这番话时,团内舞者正好结束午餐,返回练舞室,他们各找一处角落,分散着躺在地板上,用衣服盖着头小休。舞团目前有七名全职舞者,当然他们是很年轻的一批舞者,而这十几年来也许每个在团内创排的日子,一代又一代舞者,都曾在这间练舞室里席地而躺,你不禁期待醒来起身后的舞者会跳出怎样一段舞蹈,但此刻郭瑞文和我压低了对话音量。
回顾这十几年间,郭瑞文说的确有很想放弃的情况,出现过一两次。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是很严重的人事、经营问题一起出现,在新加坡搞艺术团体真的不容易,支持固然蛮多,但某些方面也极现实,很多东西得做到位。痛点通常跟艺术没什么关系,反而是经营、人事管理、经费各方面的压力,当这些东西一起来,会有些顶不住的感觉……我只能咬紧牙关,放弃太容易了。”
“来新加坡后,我一直针对芭蕾做补强,认识到芭蕾训练很重要,当时也没有太多其他重塑身体能力的可能性。”郭瑞文说:“我自己会去团外学街舞等各种舞蹈,我发现吸收不同舞蹈对待身体的方式,对舞者来说是有益的。那时舞蹈剧场不专跳芭蕾,我们还跳来自中国、日本、韩国、印度尼西亚编舞的编创,比如印尼舞蹈家伯艾萨堤(Boi Sakti)的作品就是从米南佳保(Minangkabau)民族舞蹈发想而来,舞蹈剧场舞作面向亚洲,舞风多元,芭蕾只是其中一个主要训练。”
郭瑞文彼时已快29岁,他自言在那个年龄段,不会只想跳“美美”的东西,“你会问你的工作与生活有没有深刻意义。”
探讨人跟他者的议题
郭瑞文认为,一个当代舞蹈节在新加坡有其存在必要性。“我发觉本地很多艺术节庆的监制从剧场角度策划舞蹈,他们以剧场的方式来看舞蹈,因为他们非舞蹈出身,当然好舞蹈大家都能欣赏,可监制的背景和视野决定了所引进节目的内容和方向。‘触’则是一个完全由舞蹈专业背景的人策划参与的舞蹈节,‘触’带进来的舞蹈是很纯粹很不一样的。”
最难克服成员离团的悲
郭瑞文萌生了去西班牙,去看西方人如何对待舞蹈的念头,他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考团后加入西班牙国家舞蹈团,成为该团首位亚裔首席男舞者,完成从芭蕾舞首席到当代舞首席的转变。
在西班牙,他与国际一流编舞家如伊利·基利安(Jiri Kylian)、马兹·艾克(Mats Ek)、欧哈德·纳哈林(Ohad Naharin)、温·范德凯比斯(Wim Vandekeybus)等悉数合作,徜徉在当代舞的广阔场域中。
其实用“过渡阶段”来描述郭瑞文,或人·舞团,甚至眼下新加坡舞蹈界,都不失贴切。
深耕当代舞的郭瑞文,深信当代舞的“当代性”与观众能产生连接和共鸣,因为他自己就行于与当代舞共振的艺术旅程上。
在议题上,郭瑞文之前较注重人的身份与历史、文化的关系,后来转到人跟环境,最近热衷探讨的是人跟他者。“我发现所有的议题或说问题,可能最基本的成因在于我们怎么去分辨自我和他者——自我的形成是人成长的重要过程,必须有他者,自我才能形成,在这个过程中,有一些关系被忽略,就是自我和他者不是分裂的,而是一体的,并非二元对立。不管是在经济或地缘政治层面,二元分化影响人们的整体生活和文明发展。”
“触”今年主题是“在临界点”(On the cusp),主题名别有含义,郭瑞文说:“‘在临界点’意味着‘触’进入过渡之年。观众可能会对一些常设版块的缺失感到失望,但我们致力于昭示新加坡当代舞蹈的景观,‘触’是这一努力的体现,这点没有变,我们要采取变革性的举措,确保‘触’有可持续的未来。”
跳舞之人即使在日常中,也偶尔有很“艺术”的动作,比如在椅子上坐定的郭瑞文,做了一点拉伸,很随性却像起舞般。
“舞团总要从某个地方开始,那是必经之路。”郭瑞文说:“直到三到五年后,舞团薪水慢慢增长,舞者们也觉得有一个稳定生计。”
人·舞团至今积累了四五十部作品,郭瑞文还在继续编新作。令人惊叹的是,他说:“我自己也想跳啊,我是还要跳的。”
深信观众能与当代性共鸣
说起未来,郭瑞文说希望为舞团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家——独立团址。“我们的发展到了瓶颈,需要一个更大的空间作为工作中心。接下来两年,这是要务。”无可避免地,他说今后要重视筹款。
观看了纳乔·杜阿图(Nacho Duato)担任艺术总监的西班牙国家舞蹈团在本地的演出,令郭瑞文很震撼。“《多元·静默与空的形式》看得我心潮澎湃,原来舞蹈还可以这样诠释身体——杜阿图很闻名的是用肢体将音乐视觉化,舞者们跳出看得到的音乐!”
本届“触”高度集中,依然有37位国际和本地舞蹈艺术家,为大众展现当代舞从研究到实践,再到表演的连串过渡阶段。
郭瑞文出生于马来西亚峇株巴辖,1990年加入新加坡人民协会舞蹈团,民族舞、流行舞、社交舞、芭蕾舞都学都跳,随后他进入新加坡舞蹈剧场(新加坡芭蕾舞团前名)。
“触”进入过渡之年
2008年9月11日,舞人舞团(人·舞团前名)正式注册成团,创办人有七人。自创团起整团人就全职投入训练,每个人前两三年每月薪水大概才领300元,但坚持无论如何每星期要训练五天,保持一定强度。
当郭瑞文逐渐达到能跳全幕芭蕾舞剧的层次时,他思考起芭蕾的包容性。“舞蹈剧场视角广阔,提倡多元,可有的海外编舞家带来的作品充其量是庆祝审美,这引起我的不满足:舞蹈作为一个艺术,跟我的生活、文化、身份有什么关系?不只是芭蕾,普遍上,舞蹈对审美的庆祝,对我是不足够的。还有,芭蕾舞蹈界的阶级分野——首席、独舞、群舞舞者等的级别划分,对当代社会而言太过时了。”
延伸阅读
欲知“触·当代舞蹈节”更多详情,可上网:the-dancecompany.com。
郭瑞文说:“我原本自认还不错,去了才发现天才到处都是,比我好的舞者太多,首席根本不代表我是最好的,我遇到的很多舞者不只有天赋,还异常努力勤奋,更特别的是,整个环境只要求你专心做好一个舞者;我们在亚洲比较缺少这种氛围,生活太花哨。于是我问自己:什么才是我真正需要的?我因此简化生活,随时可以提一个包走人,像断舍离一样。”
离开和转变带来新突破
他接着说:“我们会尽量关注一些一般人没有注意到或觉得不重要的细节,不管是生活、社会、环境议题,我们尽量让不被注意到的东西体现出来。当它(指议题)被带入舞蹈时,往往是抽象表达的,当然也可以具象,要看编舞的选择,不过,在我们‘空身体’(hollow body)工作法里,要求舞者从冥想进入身体,这自然而然把舞者的专注拉到一种很微观的投入状态,身体、存在和运动方式都从很微观角度发展起来,这种切入点让作品具体而微,是我们肢体诠释的特色。”
由人·舞团与滨海艺术中心合作呈献的舞蹈节庆“触·当代舞蹈节”今年步入第14届。人·舞团创团艺术总监郭瑞文指出,一个当代舞蹈节在新加坡有其存在必要性,而他和舞团要采取变革性举措,确保“触”有可持续未来。有30多年舞蹈历练的郭瑞文回顾初创舞团的日子,畅谈经营舞团的一悲一喜。
2007年郭瑞文回归本地,同年获颁青年艺术家奖。他说,艺术是一个漫长旅程,需要不断强化和全新刺激。每次离开和转变,都让他走出瓶颈,在舞蹈上有新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