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谈一千次恋爱是很超脱的想象,谈起来可能会发现自己根本就是拖泥带水的人,而且当中要经历一定程度的痛苦。“但现在我们都知道了,痛苦是现代人的一个大忌。”因为不是活在战乱或被剥削的世界,舒服好像是应该的,本来认识自我的光谱应该很宽,却因而变瘦变窄。

距离香港戏剧导演林奕华带戏剧作品《聊斋》来新加坡,已有七年光景。2025年,他以“好久不见”为题,带来一场连接过去和未来的谈话,作为“戏谈华艺”名家讲座之一。这系列节目由刘晓义策划并主持,而林奕华是唯一一位仅来谈话的导演,其余两人是《骆驼祥子》编导方旭和《人间条件八:凡人歌》编导吴念真。

《梁祝的继承者们》2014年首演。(取自“非常林奕华”官网)

他由此提到人设(persona)和个性(personality)的差别。人设好像一纸合约,但个性却须要相处下来才知道。“现在没有年轻人不在谈人设,没有一个公众号不在谈MBTI(迈尔斯-布里格斯类型指标),在交流之间我们告诉对方自己的人设是什么,沟通就是互换剧本,就不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林奕华自觉作品不特别受剧场观众青睐,对不特别要看什么,对小说、文学或电影有点兴趣的观众比较有吸引力。“其实我一开始就是反戏剧的。戏剧一定要这么说故事,这么演吗?而我的很多不要,会让很多戏剧爱好者不喜欢。”

也许正像音乐剧《梁祝的继承者们》的其中一首歌《自画像》所唱的:“‘我’知道无赖在什么时候滔滔不绝,知道光吃奶油的人是神经病,知道酒桶里装的是酒,知道什么是负荷极限,知道湮没的是波希米亚,知道强大的是罗马。‘我’其实什么都知道,除了‘我是谁’”。

十年过去,人们、剧目和城市都在成长,主创与观众也以同学之名再聚首,举办《梁祝的继承者们》舞台映画放映会,又展开《A.I.时代与梁祝的继承者们》全新创作。林奕华认为,年轻人的口味决定了人们在消费市场里看见什么。高糖高盐,年轻是本钱。如果年轻人不再读书,不再看电影怎么办?“年轻人也可以说,你们不天天挂在网上怎么办?你不会玩电子游戏怎么办?当知识场域搬到了二次元,如果你在二次元里没有身份,也就没有未来了。”

至于要带一部剧出海,林奕华认为明星卡司是有力的加持,但以前的明星可能不是现在年轻观众想看的明星,而新生代的明星又太分众。如果未来再带作品来新加坡,他要考虑的是汉语在这个社会扮演什么样的角色,用这个语言来书写和传达讯息的演出有什么社会意义和文化价值,如何作为新加坡观众的一面镜子?

他对记者说:“创作最大的乐趣是想象、遇(预)见,最好能让观众感觉身处未曾到过的地方,但不至于太陌生,如亚马逊森林。”哪怕是去过很多次的地方,如台北,他总是能找到看台北、感受台北的新方式,戏剧于他就是这样的一趟旅程。

最大志愿是谈一千次恋爱

他说:“希望带来的戏不会让观众觉得只是买票来看一个演出,跟自己没有直接关系,不过在官能审美上耳目一新。最好能够超过这些,就像你写了一封信,大家看完戏之后可以回信给你。”

林奕华(中间)在2025年“戏谈华艺”系列与新加坡观众见面交流,本系列活动由刘晓义(右)策划并主持。(滨海艺术中心提供)

自觉作品不受剧场观众青睐

现在的人愿意结婚,但很多已经不愿意谈恋爱了。以结婚为前提的恋爱是带着现成清单打勾勾,最后决定要不要放入购物车结账。但林奕华觉得个性不是这样的,是好的坏的都要经历后,你才会理解自己和对方,所有事情发生都会反射到自己的其中一面。人设若是为了活出一个心目中的自己,就限制了很多自我探索的可能性。

在“戏谈华艺”系列讲座中,香港戏剧导演林奕华以“好久不见”为题,带来一场连接过去和未来的谈话,谈剧场和电影,AI和永续,创作和爱情。

延伸阅读

剧场面对的挑战是没观众

林奕华谈到年轻时的恋爱。千禧年时认识伴侣前,1980年代的他最大志愿是谈一千次恋爱。“我想要谈很多很多恋爱,在当中认识自己到底能飞多高,是只能飞这么高呢,还是可以越飞越高”,他用手在空气间比划,“当然这只是个幻想,因为你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真正开始谈的时候又希望地久天长。”

2014年,《梁祝的继承者们》首演,寻找浪漫仅存者,发现隐世“梁”与“祝”,献给跟自己谈恋爱世代的人们。一个年代过去,“非常林奕华”将2024/25年定为“梁祝的一年”:十年前谈何为艺术,十年后身处AI时代,继续问何为情感。“梁祝的一年”在台湾和香港举行互动工作坊,和观众“同学”聊天。而在情人节那天,林奕华与新加坡观众见面,隔天接受《联合早报》专访,谈剧场和电影,谈AI和永续,谈创作和爱情。

后疫情时代,剧场面对的挑战是没有观众。剧场、电影都非常依赖和观众之间的联系,而现在的通讯方式消除了距离,一天24小时随时可传讯和回复,马上知道世界发生了什么事情,剧场和电影院的内容是彩排过或预先拍好的,取消了这个“马上”。林奕华说:“观众坐在里面,又不能拿出手机,人突然必须顺从,变得不自由了。自我仿佛被取消的时候,人当然不愿意进去。”

科技的牢牢裹挟,对人们来说是自愿缴械,可是要走进剧场或电影院,哪怕意识和思想可以突然放飞,对一些人来说依旧是不自由的。往深层一点说“没有观众”的问题,林奕华观察到,如今个人的存在感经常被异化,人没有办法感受和验证自己的存在,不得不跟全世界抱在一起。

他直言个人兴趣更多在电影,做的是在剧场里拍电影,很多时候剧场都是“文以载道”的地方。电影观众知道自己追寻的是幻想,重视过程甚于答案,但剧场观众会期待面对现实,还没进去就期待获得答案。

他还发现自己交往过的人,没有一个是不戴眼镜的。“我非常喜欢透过他的眼睛,透过高度近视者的镜片看世界,从而知道他看到跟我看到是不同的。跟我不同这件事情其实还是蛮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