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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是底下人办事不周,又与我何干?”他给高竹写信时仍有些怒气,笔锋似乎都更为凌厉了,“于是自然稍加辩驳几句。” 他认为自己不过是枢纽,就好似一个人收到了不甚满意的信,难道还要责备邮差不成?

高竹嫁过去后,不称心之事十之八九,可她几度抉择,仍旧沉默不语。偶尔高树来信,她就也扯些谎。然而一个谎须得许许多多个谎维系。高竹便编出了许许多多个举案齐眉的故事。她想,不如意也许是人生常态,只要挨过去便柳暗花明了。可是,直到死,她也没寻到那如同世外桃源般静静等待的“又一村”。人生走马灯般过去,到最后一刻,想到高树的信,她竟然还是有些难过。

“其他人见我新来,免不了将活都推给我。起初我碍于面子,也想着母亲说的与人为善,毕竟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就都接下来,结果累得不行,本职里的工作就出漏子。师长怪我时,我还得想些谎话来圆过去,言自身‘思乡情切,劳力分神’。然而一个谎需着许许多多个谎来自圆其说。”

师长却摔了茶杯,大骂一通,将几日来积压在心中的怒气都朝向了他一人。

(每星期五连载)

听闻许家提亲,这是喜事。只是你也别委屈自己,若有不如意之处,只管提出来,不然学了我,反倒是自己受罪。

高树本来预想着见到个趾高气昂、头发花白的威严少将,兴许腰间别着把勃朗宁,结果门后面只是个有些倦色的人,往高估计也就三十七八,不及不惑之年,正低头看着厚厚一沓文件。高树想着打破这沉寂,又不知如何开口。

还有一件事,高树斟酌了一下,唯恐高竹忧心,但最终仍决定写下来:

“王长官,我叫高树,表字是景春。” 高树连忙回道。他尽量显现出一种恭谨却不诚惶诚恐的态度。

又在家中住了二月余,高树便赴外省任职。这委任说大不大,以高竹的玩笑话讲,不过是“端茶倒水,乐得清闲”。但说小,却又能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人,时时刻刻观摩着权力中心的斡旋。这便是给师长当副官。这位师长在学校任教育主任,而高树在校期间的确成绩优异,又托些父亲的关系(这位师长与高树竟然是同乡人),于是便自然被安排在这样一个位子上。这机会属实难得。

向警卫出示了些证件,高树来到二楼,敲了敲门,听见有些低沉的一声“进来吧。”

比起在学校的日子,这里起先对高树而言轻松许多,无非是学些仪礼,听听师长指使。这位王师长待人还算谦和有礼,高树自觉幸运。但是与学校相对自由随性的空气不同,这里没来由的压抑。高树连自己也说不上照顾得好,又不是很会恭维逢迎、察言观色,便颇有些无所适从之感了,但递给父母的信仍寥寥数语:“父母亲大人膝下、敬禀者、一切平安清吉,饮食住宿亦与在家无异。恐劳系念,谨以上闻,余容续陈。男树谨上。”​​

师长笑了笑:“不必太拘谨。说起来,既是同乡人,我与令尊许是旧交。” 兜兜转转地理清了两家的关系(谁的叔父同谁的外祖是同窗,谁与谁的远亲有生意上的往来),又零零散散说了几句,问了些家乡的箕风毕雨、经济民生,师长方叫他去换衣服,给了把盒子炮,顺带着认识了其余几位副官。

好在师长此时终于抬起头,用江淮官话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高树想了想,接着写:后来,我将话说明了,和人态度强硬起来,竟然也没人欺侮。最后高树才加上最要紧的话:忽奉父母手教,具悉一切。听闻许家提亲,为长姐深感欣喜。只是你切莫委屈自己,若有不如意之处,只管指出,不然似我,反倒是自身受罪。

在写给高竹的信里,他倒是认真反思了自己,记了几则事。其中之一是师长正在气头上,谕旨传下去了,却迟迟不见落实;师长便指责高树指令传得懈怠。

“然,躲得过初一,也未必躲得过十五。他定是要将这通火发出去的。无论他朝哪位撒气,捡碎茶杯的大多都是我。” 高树继续写道,“我想日后无论何事,只应‘是’、致歉、鞠躬已矣。”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