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不久,接到了阿嫲家的电话,说是我们离开时,因为不放心跟着到了楼下,在大雨中摔了一跤,磕了胳膊,所幸摔得不严重,只是破了皮。在听到消息的那刻,心里悬挂的那块石头重重落下,每次的担忧竟成了现实,虽然人没事,但警戒的铃声嗡嗡地响彻脑子,让人慌了神。
年初一时,看到她胳膊上的伤口,我忍不住想,为什么当时不看着她走进房子才转身离开,她因为担心想送我们,我们也因为担心想她回屋子里去,一来一去,就如那绕不开的羁绊,缠得更紧了。那天很多人都不知道她受了伤,大家如往年一样排着队给她拜年,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我却品尝出了嘘寒问暖中隐藏的一丝寡淡。那种例行公事,借年齐聚以维持家人体面的寡淡。
大年三十那夜突然下起了一场大雨,雷阵雨虽短暂但来势汹汹。吃完年夜饭后,我挥着手让阿嫲进屋,别再送了,她却固执地站在门外,目送着直到转角的电梯口。就如龙应台所说:“人生就是一次又一次的目送。”小的时候我不清楚这份目送的分量,如今它如一块沉甸甸的重石,深怕每一次留下给她的背影会是最后一次。转身后,我总能感受到那追随的目光,满是担忧,满是期盼,却不敢回头看她一眼,怕会被她再次止住离开的步伐,成为一场无止境的道别,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羁绊是如此难以解释,甚至拧巴。
这场大雨似乎没有接收到今日要欢庆佳节阖家团圆的讯息,吵闹地倾泻而下。大家打趣地说:“今年遇水则发,以水为财!” 是福是祸,一念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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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年味却被时间冲刷,逐渐变淡,阿嫲的记忆也随着这股时间的浪潮丢失其中。她不记得几时是新年,但看见穿着新衣前来拜年的大家,平日里思绪混沌的她,会变得格外活泼,丝毫看不出是个90岁的痴呆老太。我以为“年”是具象的,它可以是一种熟悉的味道,熙攘的笑声,抑或是和睦的景象,但这么想来,“年”是一种感觉,时间虽抹去了她的记忆,却没有带走对幸福的感知。
阿嫲其实已经不记事了,但我记得以往的“年”是红色,是姑姑阿姨们做的盆菜,是叠得高高的肉干和年糕。大人挤在客厅搓麻将,四人围坐,身后却站满了各自兵营的军师,七嘴八舌地出着谋略。十几个小孩则坐在电视机前,五人座的沙发以叠罗汉的方式硬是坐下了七八个人,叽叽喳喳地讨论着看得似懂非懂的周星驰电影。同一空间内的两片天地,截然不同的世界,但其乐融融。
我清楚知道生命的开头是年数的增长,却常常忽略生命的终章是岁月的倒计时。我向前走着,她却留在了原地,目送我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转角处。
一切变得寡淡,终究是因为自己不再是无忧无虑的年纪,把一些人情世故看进了眼里。佳节的背后是悲伤的底色,热闹喧嚣让平日里的空荡荡更加鲜明,有些人此年一过,再见又是一年。我清楚知道生命的开头是年数的增长,却常常忽略生命的终章是岁月的倒计时。我向前走着,她却留在了原地,目送我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转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