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台上台下的每一刻都是深海。
哦，我知道那种感觉，像自己掉进了一个大坑。
可能吧。
我很难跟朋友解释“耶鲁舞蹈实验室”到底是干什么的。我说这学期我们在做一个后现代舞蹈的即兴项目。她问，那你们今天干了什么？我由于整节课都在地上打滚而弄得灰头土脸，所以我灰头土脸地说：先热身，然后即兴练习，比如从房间的一头跑到另一头——
可是这一刻的“真实”有什么特别呢？这么说的话，台上台下的每一刻不都是真实的吗？
那目的是什么？
好抽象啊。
对。而舞蹈是人的救生圈。
确实很抽象。而且目的不是要跑得好看。
我的物品是一件帽衫，大二那年社团定制的，背面印着那一届所有成员的名字。我举着它，读过每一个人的名字，把它抱在怀里压在身下，再把我的手脚伸进去缠绕，再蹬开，再整个人以一种很诡异的姿势，四脚朝天悬浮在地板上，就像是这件衣服在往上拽我。但是，因为有观众，我不至于陷进去——
对，虽然知道有人看着我会让我离“真实”更远，因为我会感觉不自在，会有“表演”的冲动，她的目光可能会把我直接从水里拎出来。
啊，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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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观众买票了啊，他们就是来被取悦的。
确实，这是革命性的，舞者重新拥有了自己身体的决定权，他们可以在台上重新发现自己过往经验和这一刻重叠所产生的真实——
抽象，而且，不美？不像芭蕾或者现代舞那么好看。
没有音乐。就是这一刻你的身体想怎么移动，就怎么跑。
我只是觉得，这种后现代的东西真的就......
舞蹈不好看的话，谁还看呢？
然后现在观众是他们的救生圈。
即兴没有对错嘛。
陷进那一个时刻里。完完全全和自己在一起是很吓人的，是一个无底洞。你有时候会有那种感觉吗？比如说睡不着的时候，闭上眼睛之后，所有的东西都离你很远、很远，像是自己在不断往下掉。
哇，这不是很难。
你是说，那种不断下沉的感觉——
就是“真实”不一定是用完完全全只属于你自己的方式跳舞。因为也根本不存在“完全是我自己的”肢体语言。我看到的，经历过的，内化到身体里的东西，都和别人有关。这一刻我展现出的东西，也可以和别人有关，和观众有关。
对于舞者的意义就是真实？
但舞蹈为什么一定要好看呢？
那怎么办呢？
参加一场舞蹈表演的明明除了观众，还有舞者。为什么观众想要什么，舞者就要给他们什么？像这些后现代舞者很多都是芭蕾、现代舞、古典舞出身，他们可以跳得很美。但他们不想再取悦观众了。
目的是“真实”。
看不懂啊。
陷进去——什么？
……确实。这有点权力斗争的感觉。
跟着音乐节奏跑？
嗯，怎么说呢，比如——比如上周训练，我们两两分组，每个人轮番和自己带来的物品即兴。当我在跳舞的时候，我的搭档要做我的观众，全神贯注地看着我。
我感觉我在听什么玄学——
很抽象。
那为什么还要观众呢？
是的。
确实。
比如说我上周去看一个后现代舞表演，有的人会抽搐着站起来、大跳、跌倒，再把自己撑起来，有的人干脆把自己的身体丢出去，然后久久不动，有的人会在不同的人之间穿梭......
紧张也是真实。跳错了也是真实？
可能也不用看懂……就，它对于观众的意义和它对于舞者的意义一样重要。
有个舞者告诉我说，选择承认自己的不舒服、不自在和“表演”的冲动，也是真实的。
啊？
参加一场舞蹈表演的明明除了观众，还有舞者。为什么观众想要什么，舞者就要给他们什么？像这些后现代舞者很多都是芭蕾、现代舞、古典舞出身，他们可以跳得很美。但他们不想再取悦观众了。
那观众完全可以买票去看那些售卖“美”的表演嘛。为什么非要来看精神病院联欢会。
对，因为有观众，往下掉的时候，我的眼睛是睁开的。我知道她在看着我。就像是，如果即兴跳舞是我在自己记忆、感受、直觉的海里，扑腾着寻找这一个时刻最真实的东西，如果没有她，我会被浪潮卷走，因为我们每个人内心的海都太深太广了，我们自己也不知道哪里有回流、漩涡——如果没有她，没有她的目光拉扯着我，我会沉到水底下。
所以这样的话，你可以用比较安全的方式探索“真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