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吃花,夏吃叶,秋吃果,冬吃根。鲜花馔不仅让人收获芬芳与美味,还能承载浓浓的乡愁。
有一年在成都,朋友请我去一家私房菜馆品尝传统川菜。在陈皮兔、棒棒鸡丝、夫妻肺片、蒜泥白肉、红烧鱼皮(鲨鱼皮)、清汤明骨(鲟鱼龙骨)、盐煎肉、雪花鸡淖、白油肝片这些骨灰级老菜之外,还让我吃到了玫瑰牛肉。蜜炼的玫瑰花瓣不仅阻击了辣椒油的“杀气”,而且细碎花瓣在细嚼之下有微妙的甜香。接下来又上了一碗茉莉花鸡圆汤,鸡胸肉剁茸加调味搅匀成糁,分别加入三种食物汁水,做成白、黄、绿三色,打上劲后挤成樱桃大小的圆子,在鸡汤里汆熟装碗。另取一只碗,投入二十几朵刚刚采下的茉莉花,用煮沸的鸡汤高冲而下,加盖略焐三分钟,再倒入大碗里的鸡圆汤里上桌,撒一些火腿末和笋子末增色提味。执勺浅尝,清鲜隽永。
还有一个故事:武则天命宫女采摘各种鲜花,和米捣碎蒸制成糕,取名为“百花糕”。每逢花朝之日,她都会叫御厨做许多百花糕赏赐群臣,好看又好吃。
有一位八旬老人对我说,沪西法华镇,历史上曾以法华牡丹名扬遐迩,小镇西边钟德桥旁有一家“金家馆”,一度推出“花王宴”。他至今还记得唇齿留芳的几款牡丹菜肴:凉拌牡丹、牡丹溜鱼片、牡丹爆鸭肋、牡丹银耳汤。小镇东头的一家点心店以糖牡丹别出心裁,为糕饼和汤团等点心锦上添花。当地老人为此还留下了一首诗:“仲春时节小洛阳,游人纷尝花王宴,牡丹谢落镇不寂,只缘糕团留芳香。”
阳春三月,开启江南餐花程序。五年前一个阳光灿烂的好日子,我去苏州东山陆巷古村会老堂参加一个雅集。会老堂是明代户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王鏊归隐故里怡情养老的大宅子,女主人邢姐请来苏州原餐饮协会会长华永根先生,根据时令与风土设计了一桌花果宴,其中两道花卉美点着实让人惊艳。
第一品是玫瑰裹炸,食材为相粉(糯米粉与粳米粉对半,是苏州甜点的常用食材),将玫瑰酱、玫瑰花瓣与相粉仔细揉匀,馅心为豆沙,再加入适量的花生、瓜仁、核桃、松仁等,包裹后捏成长条状,在平底锅里煎至两面微焦,表面如哥窑般爆裂,色泽有清康熙豇豆红官窑器的美艳,一口咬下,花香馥郁。第二品是高丽玉兰,听上去跟高丽国有些渊源,但连华先生也说不清楚所为何来。(回上海后我查阅了不少资料,得知高丽是一种烹饪技法:将一种食物的表面浸泡在蛋清液中,挟出后再滚上粉面,入温油锅炸至表面松脆,非常考验厨艺。此法也算源远流长了,现在苏州及周边地区还有人做高丽肉,应有拙拙古意。)而这道高丽玉兰是用新摘的广玉兰花骨朵为材料,洗净后用淡盐水浸泡去涩去苦味,中间包容了瓜仁和豆沙,外裹一层由鸡蛋液拌相粉的稀面,入温油锅炸至表面金黄。趁热上桌,一口咬下,淡雅的花香扑鼻而来。
更让我脑洞大开的是一道鸡冠花炒肉片。鸡冠花切片,去籽去涩,打片上浆与肉片一起滑锅,当然要先煸香郫县豆瓣、泡椒、花椒等川味调料,最后投入鸡冠花片和肉片旺火收汁,红红亮亮地装盆。我小心地挟了一片鸡冠花细品,质感饱满,纤维较长,如猴头菇,有清香。
(作者是中国作家)
清代钱泳在《履园丛话》中说:“近人以果子为菜者,其法始于僧尼家,颇有风味。如炒苹果、炒荸荠、炒藕丝、山药、栗片,以至于油煎白果、酱炒核桃、盐水熬花生之类,不可枚举。又花叶亦可为菜者,如胭脂叶、金雀花、韭菜花、菊花叶、玉兰瓣、荷花瓣、玫瑰花之类,愈出愈奇。”同时代的顾仲在《养小录》里也介绍了玉兰花瓣的一种吃法:“面拖油炸,加糖。先用笊一掏,否则炮。”可见华先生设计的这两道花卉美点是有渊源的。
春吃花,夏吃叶,秋吃果,冬吃根,这是中国人的老规矩。
鲜花美食变幻无穷
这年来上海的餐饮市场繁荣繁华,鲜花美食也悄然成为一个亮点。前年谷雨时节,朋友开的素食馆请我去试新味,入座后明前茶还没喝开,厨师长就冲进包房将几袋食材掷于桌上。哇,茉莉花、玫瑰花、玉兰花、桑叶……厨师长说:“天不亮就摘下来的,带着露水呢。”
上周有朋友快递了一盒刚刚出炉的藤萝饼让我分享,不是蒸的,是烘焙的,苏式月饼的模样,酥皮微微鼓起,咬破饼皮,满口芳菲,紫藤萝花的清香将春天的味道牢牢地锁在记忆深处了。(本文小标为编者所加)
这天品尝了土鸡蛋炒茉莉花、玫瑰花山药糕、玉兰花天妇罗、杏花芝麻卷、桃李芬芳竹荪山药汤和樱花水晶冻。朋友说,到了夏天我们可以吃槐花饼。他还告诉我,并不是所有的槐花都能吃,洋槐花能吃,国槐花不能吃。
鲜花馔不仅让人收获芬芳与美味,还能承载浓浓的乡愁。1946年唐鲁孙到了台湾,故乡北平粉子胡同东跨院里的一株寿逾百龄的丁香紫藤就成了他的乡愁。“藤萝花要在似开未开时,摘去蕊络,仅留花瓣,用水洗净,中筋面粉发好擀成圆形薄片,抹一层花生油,把小脂油丁、白糖、松子、花瓣拌匀,铺一层藤萝花馅儿,加一层面皮叠起来蒸。蒸熟切块来吃,花有柔香,袭人欲醉。可惜来台湾二三十年,始终没有看过紫玉垂垂整串的藤萝花。”(唐鲁孙《什锦拼盘》)
吃花,有没有搞错?不会错,在《离骚》中屈原就骄傲地记录了自己的吃花经历:“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