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被盖上一个世界性共有的印章,会记住戴口罩,丧失自由的日子。在家上班。出行是应付最基本需要。出外买菜,或者叫外卖送上门。我们回不回得去瘟疫前的自在情境呢?现阶段QR码,比护照更加重要!没出示代码,休想登机,不能进餐馆音乐会等等。假设这个瘟疫时代将横跨盘踞十年二十年,长者向少年讲述瘟疫前的生活方式,在他们听来,会不会是天方夜谭不可置信?

半个世纪过去了,当年物质匮乏,面对困难,只能条件有限的共进退共生存。到了2019年,人类似乎风雷地火,无限风光,掌天控地。科学知识在各个领域喷发性快速发展。物质追求优上加优,无底挥霍。面对瘟疫连环再袭击人间的这两年,我们手足无措,紧急解围,依然无法全面战胜瘟疫病毒。瘟疫浸倾人间近两年后,是训练了自己的心力,还是习惯了瘟疫的存在?从抗拒瘟疫病毒,到与之共存,这其中的转折,是人类社会力有未逮。不是吗?2021年夏天开始,各国政府陆续选择与病毒共存这行动自由局部沦陷的局面。万一很倒霉感染了,人们只能接受病毒在人体内旅游。每周跟家人开镜头交谈,我们好几次感慨:“这个世界真是完全翻了样,完全不是我们过去所熟悉的样子。非常奇妙。”家人说:“暂时别回来。回来也没意思。”我发觉,我们都能在镜头前真诚传达关怀与爱的眼神。人和人之间,肢体的接触显然不是那么重要了。

我赞同。很快动手把这里所有植物移走,腾出空间。夏天匆匆,秋冬初春寒冷。又小疾干扰。又装修室内。六七年过去了,去花店看了几次水植物、植物水槽和莲池,都只是嘴上的园景,白日梦里实实在在的虚幻世界。这方土地一年三季的每两个月,我能拔满一大桶的蒲公英和各种野草。看池里的欧鲤都大而健康,而这片褐色空地我也看腻了,这个夏天我劝先生打消修造植物水槽的念头。何不把这块空地改成枯山水园景?意念一起,他马上上网读造枯山水的做法,找碎石子,看大块石头,石子的长度,色度。他说,车库里还有12年前挖水池用剩的塑料片,可以用上。

共存在很有限的土地上,当缺乏转圜的空间时,掌控主宰的一方,除了需要诸多方面的考量,更需要在衡量各方的需求上,尽量不要伤害大自然,尽力照顾弱小的需要。对于小花园里四季枯荣的繁华风景,我心怀感恩,无须再起贪念索求修建枯山水了。

我忆起童年一件小事。那是从印度尼西亚到新加坡上小学之前,母亲带我和三妹去探望外婆,向外婆告别。我们坐船去对面的乌翁小镇,联络了相识的司机,那是一部五六十年代的旧款出租车,车型肥鼓圆胖,包车到山尾的外婆家去。我从来没去过外婆家。印象中路途遥远。没想到因连日大雨,林子里的泥路软如沼地,车轮陷下去。整片林子乱枝如网,一个人影也没有。司机大叔找来一根粗树干,几次尝试撬起陷在泥里的半个车轮,无效,记得他说,看样子今晚得在这里过夜。我一听,吓得放声大哭。后来怎么脱险,只记得,我们没有在林子里过夜。

我性格的缺点是直率,直到今年59岁了,才学会不要贸然行事,反复观照,三思而行。这得从一件小事说起。我家花园水池与车库之间有块小空地,我曾在这里种了三大丛紫色薰衣草及其他花卉。夏天花开时,仿佛一个紫色梦幻小仙境。先生说,如果我们在水池旁边挖个水植物槽,让流水通连水池,可改善水质,增加水的养分和净化度。

(作者是旅居荷兰本地作家)

做了几天枯山水美梦,我几乎看到自己铺出了一方枯山水,隔三五晨,拿着耙子轻轻整平碎石子。然后,面对枯山水静坐。品茶。无限美妙。过了数日,我慢慢无法支持自己这个美梦。哦,且慢!每天在这常春藤架上的吊台吃谷物的麻雀,来好几批,上百只麻雀,它们多数喜欢在泥地上觅食,在池边的那白沙堆上砂浴。要它们从碎石子间寻找从喂食台掉下来的谷物,是多么辛苦的一件事啊。还有,白色碎石子对麻雀没有安全感。它们都喜欢在跟自己羽毛色度相近的褐色土地上觅食。还有那八只灰鸽,它们飞来降落时,像飞机那样,需要空间落地。如果把喂食吊台移到后方空地,那一处有常春藤架梨树和枫树,空间相对逼仄,鸽子硬着地很容易撞墙。再细思顾虑,铺上塑料胶片的这块空地,下面的土层不再受光照,不出五年必然会变成死土!想到这,我不做二想了,喊停计划,刺破了枯山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