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原著者孙爱玲一早就到了，我给她出示从80年代保存至今的三本小说初版：草根书室出的《绿绿杨柳风》《玉魂扣》和胜友联合新加坡文艺研究会出的《碧螺十里香》。爱玲一见惊喜，嘱我好好收藏，“等作者离世了之后更有价值。”她也对当年出版《碧螺》的胜友书局感恩不已，小说荣获1984／85年金狮奖，得到王润华、张系国、钟玲、姚雪垠和痖弦等名家好评。
宝翠的电影让“谭家师父”一角退居二线，凸显柳姐独立更生的女性形象。薇薇在评论文章和电影作品的影响下，动了对原小说进行大胆改写的念头，于是完成“Clan”中改编的四个“故事”。她把《谭家师父》改写为Table Manners（意即餐桌礼仪），用第二人称（你），设想有个大管家，在背后告诉柳姐工作时你该注意些什么什么，来说明柳姐在旧社会条条规规压制之下，仍然保持自己的独立和坚韧。
文学作品生命的展延，前世与今生，原创与再造，迂回曲折。说来话长，且容我细禀。
经典作品的可贵，往往在于颂扬了普世的人性——如对自由恋爱的向往。这种人性的光辉，与性别、阶级、身份上的差异是毫无关系的。
前世
不能忽视的是作品改编，它创造了新的价值，却也可能流失了些什么。
今生
原创与再造
薇薇在书后有篇附录《妈姐神话》，源自何华所著《在南洋》（八方文化，2018）的《柳姐·妈姐》一文。该文谈论了邓宝翠把孙爱玲《谭家师父》改编为电影短片《柳影袈裟》的前后经过。原小说是约为2000字的一个短篇，述说一位浙菜师父，由于时局关系，到来叙述者二祖母的谭家当主厨的故事。柳姐是二祖母家佣，与谭家师父日久生情。但是当大厨的媳妇过了身，要求二祖母让柳姐嫁他时，柳姐一口拒绝，说她梳起不嫁，成为续弦者更加免谈。
“写他”和“写她”的小说集《人也·女也》前面有两篇深度序文，分别由流苏撰写《孙爱玲小说里的男性语境》，梁文福写《我看孙爱玲小说中的女性》。其实凭本人直觉，作为男人，最有代入感和读来最为酣畅的是“写他”的《斑布曲》。作为女人……由于我不是女人，所以就说不上来了。作为“人”，最喜欢《玉魂扣》。终身搂着一件玉扣短打的“小祖母”，惦记着故事中始终若隐若现的一位唱戏“伍爷”，这是何等牵魂勾魄的情怀！
当下我说，一个人什么时候离世自己是不晓得的，作者健在，当年原版了许多新加坡华文文学经典的草根主人英培安，倒是走了。城市书房延续草根的出版事业，这是本地华文文学的另一轮回。
显然的，在现代文学理论中，“妇权”是个首要的课题。宝翠的电影和薇薇的创译新编，都很着重突出妇女能抵半边天，不靠男人，自己生命自己做主的新思潮。但尽管在社会发展的进程中，妇权运动曾经发挥积极的作用，用新思潮改编后的作品能否反映原著中本来要表现的人际关怀，是很值得商榷的。
薇薇是剑桥英文博士，爱玲透露，小说可以任由薇薇改写创译，因为很喜欢她的“剑桥英语”，文字浅白流畅，鲜活多变，能吸引更多读者。薇薇在书的前言中解释，翻译途中，发现爱玲小说中提出许多疑问，如妇女在男权底下的处境，能进一步予以推敲。早前的直译，让译者本身也非常不满意，于是大胆向原作者提出可否用adaptation（改编）的方式处理。
文学作品翻译成另一种文字，能接触到更广大的读者群，吸引更多演艺改编，这是必然的。但对于同时通晓原著与翻译两种文字的读者来说，则难免会留意到前后两种版本的差距。不能忽视的是作品改编，它创造了新的价值，却也可能流失了些什么。
细读小说原文，其中透析的人文重点，无疑是柳姐死时，“谭家师父坐在我们后院的大水缸边嚎哭”的心境。照我看，谭家师父对柳姐的眷恋，与《玉魂扣》中小祖母通过玉扣短打暗喻对“五爷”的惦记，都是时代背景下的恋爱悲剧，是孙爱玲小说中有意互相辉映的双璧。
座谈开始前的最后一刻，小说创译者杨薇薇临场。捧读“Clan”，察觉作者把此书奉献给父母。当天，薇薇的爸妈和家人也到来了。会后寒暄，得知薇薇父母和我与内子是中学时的校友，顿时有“今生今世”的感觉。同时，尽管我们对下一代都有某种寄望，但子女都有自己的理想和选择。
“Clan”中共收有九篇作品，第二部分是遵照小说原文所作的五篇“翻译”，第一部分则是经译者改编，脱胎换骨的四篇“故事”。比如改编自《生之曲》的“Clan”，薇薇便曾指出她扩大了其中医生的角色，让他像白衣天使一般拯救失足怀孕少女的灵魂。
流程大纲：先是有了诞生于上世纪80年代的孙爱玲华文小说，到2007年精选13篇汇成集子《人也·女也》（八方文化）。2022年9月，由杨薇薇从中选段，英文翻译与改写的“Clan”出版（Math Paper Press）。Clan，有“宗亲”的意思。
经典作品的可贵，往往在于颂扬了普世的人性——如对自由恋爱的向往。这种人性的光辉，与性别、阶级、身份上的差异是毫无关系的。
2022年10月30日，是个晴朗的星期天，迁址如切路的城市书房为新书举办发布会。“Clan的创译”座谈，由林方伟主持，小说原著与英文创译的两位作家担任主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