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产生了一个有趣的疑问。《茫茫夜》的装帧设计为何又与《死水》如此雷同?是偶然的巧合还是有意的模仿?按照常理,蒲风应该有可能读到《死水》这部有名的新诗集。如果这个假设能够成立,那么《茫茫夜》的装帧设计显然是有意为之,即蒲风也喜欢《死水》的装帧,有意借用闻一多的创意。
啊!朋友!这西方天际的晚霞,/虽说是白昼将终的最后的悲笳;/但你不必悲哀,慌忙,/这黑夜呀,/到底不能永久地遮住四方!
八个月之后,即1934年3月,《烙印》又由开明书店初版,增添了臧克家的《再版后志》,开本和装帧也都已改变,这个版本就不在本文讨论之列了。
中国新诗史上有个奇特的现象,至今未受到研究者的关注。那就是,有三部颇为著名的新诗集,不但都是毛边本,而且装帧设计也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死水》《烙印》和《茫茫夜》这三部新诗集,在中国新诗史上均自有其不容忽视的地位,但以前几乎无人关注它们的装帧设计也高度吻合,《死水》的装帧设计不同程度地左右了后两部,如此明显,又如此清楚,十分有趣。这固然说明闻一多“第一等的装帧”的艺术魅力和影响力,也是中国新诗史乃至整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独无仅有的装帧现象,故值得一说。
有趣的是,臧克家的新诗集《烙印》初版本,不仅请闻一多作序,装帧设计也模仿了闻一多的《死水》。《烙印》虽然开本稍小,为44开本,但从封面到书脊到封底,也同样为不发光的黑色重磅厚纸,封面右上方约三分之二处,也同样粘贴长方形的签条,只不过签条颜色改为温暖的铁锈红。签条也同样从封面卷贴至封底,只不过封面签条印“烙印臧克家”,封底签条印“1933 $.40”,而《死水》的签条,封面封底均印“死水 闻一多”。
血红的太阳/已在西方的柳林下隐藏,/归巢的鸟雀们/正在树枝上等候它们的伴档。/白昼对黑夜顽抗,/犹显示它最后的现象(红霞)/在天际的西方。
首先是“新月派”代表诗人闻一多的《死水》。《死水》是现代新格律诗的标志性诗集,文学史上历来评价颇高,也最为人所熟悉。《死水》1928年1月上海新月书店初版,小32开本,不但以其“音乐美、绘画美、建筑美”的诗的内容,也以其别具一格的装帧引人注目。1928年6月《新月》第1卷第4号所刊《死水》出版广告开头,就有这么一句:“(著者自作封面)”,但并未进一步强调这个“自作封面”的独特性。到了1931年,《死水》三版时,新的广告(刊1931年9月新月书店初版《新月诗选》广告页)除了肯定闻一多的诗是“认真做的”,蕴含着“宝藏”, 对其封面设计也作出了充分的评价:
本书封面,是闻一多先生自作的,新颖并且别致,是现代新书中第一等的装帧。
为何《烙印》的装帧设计与《死水》如此相像?不能不令人好奇。当然,对此可以有多种解释。臧克家是闻一多学生,处女作新诗集的装帧仿照老师的名著,也不是不可以理解。臧克家自己很喜欢这个装帧,因此借用,可能也是一个原因。但臧克家本人后来对《烙印》初版本这个装帧似未作过说明,这个装帧具体到底何人实施?也是个谜。
出版人——王剑三 代售处——各大书局 价目——每册七角 出版日期——一九三三,七月
剑三很看重友谊,真诚待人,给人以温暖,如陈年老酒,越久越觉得情谊醇厚。对我这个后进,也鼓励、扶掖,不遗余力。我的第一本新诗集,他是鉴定者,资助者,又以“鉴先”笔名作为它的出版人。没有剑三就不大可能有这本小书问世,这么说也不为过。
《死水》的装帧奇就奇在再简洁不过,再出人意料不过。从封面到书脊到封底,选用整张不发光的黑色重磅厚纸,而在封面右上方三分之二处,贴着印有书名和作者名的长方形金色签条。如此凝重、大胆、别致,带有“世纪末”唯美情调而具有强烈视觉冲击力的装帧设计前所未有,在中国新文学著作装帧史上无疑是个创造,难怪《死水》的装帧被誉为“最有个性、最富诗意、最具代表性”。
“第一等的装帧”,这个说法本身也可视为是“第一等的”。闻一多早年是学美术的,对书籍装帧也有浓厚的兴趣,甚至写过《出版物底封面》(刊1920年5月7日《清华周刊》第187期)这样的文章,大力主张“美的封面”。新月书店开张后,出版的许多诗文集的装帧设计,也就出自闻一多之手。其中最为人称道的,就是他为自己的新诗集《死水》和为徐志摩的新诗集《猛虎集》所设计的装帧,堪称闻一多新文学装帧史上的“双璧”。
《烙印》装帧模仿《死水》之谜
继之而起的是臧克家的《烙印》。臧克家先是“新月派”的后起之秀,后又成为1930年代的重要诗人,《烙印》是臧克家第一本也是广为传诵的新诗集。此书也有好几个与众不同。一、由闻一多作序。闻一多作序跋的新诗集,总共才寥寥三种,《烙印》序即为其中之一,而且是影响最大的。二、此书系自费印行,无版权页,但书末单页粘贴一长方形小纸条,上印:
再说第三部新诗集:蒲风著《茫茫夜》。蒲风是左翼诗人,是1932年9月在上海成立的中国诗歌会的创始人之一。《茫茫夜》也是蒲风的第一部新诗集,1934年4月上海国际编译馆初版,为40开本,于时夏(陈子展)、森堡(任钧)作序,版画家黄新波和魏猛克插图。于时夏认为《茫茫夜》“这样的好诗是十年以来仅见之作”,未免太过誉,但蒲风的诗确以朴实无华、通俗易懂见长,以口语入诗也是蒲风诗作的一个特色。《茫茫夜》主要表达农民的种种苦难和反抗,以及对光明的向往,也有抒情意味较为浓厚的,不妨录《晚霞》一诗的前两节:
这段回忆是感人的,与《烙印》初版本上小纸条所印的也正好互相印证。唯一有出入的是,《烙印》出版人明明是“王剑三”,不是“鉴先”,时隔多年,想必是臧克家记错了。
是偶然的巧合还是有意的模仿
《茫茫夜》的装帧设计又一次出人意外,因为它也模仿了《死水》。它从封面到书脊到封底,仍然为不发光的黑色重磅厚纸。不过,《茫茫夜》与《死水》《烙印》也有不同,它的版式不是竖排而是横排,这样它的书口就从书之左侧改为书之右侧,签条也就相应的粘贴在封面左上方约三分之二处,而且并没有从封面卷贴至封底。《茫茫夜》封面的长方形签条的颜色也与《死水》《烙印》不同,是白色的,上面印着:“茫茫夜蒲风著”。
(本文小标为编者所加)
也就是说,《烙印》是文学研究会发起人之一王统照资助出版的。对此,臧克家在《烙印》问世45年后所作的《剑三今何在?》(刊1980年8月上海文艺出版社初版《怀人集》)中是这样回忆的:
《死水》《烙印》和《茫茫夜》这三部新诗集,在中国新诗史上均自有其不容忽视的地位,但以前几乎无人关注它们的装帧设计也高度吻合,《死水》的装帧设计不同程度地左右了后两部,如此明显,又如此清楚,十分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