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为香港诗人)

两种矛盾的风格相交

其实还有第三种风格,她像她同时代的卡宁汉等都市摄影家,也有被纯粹抽象主义所吸引的时候。那个时刻是左翼艺术评论所无法定义的,按后者的想象,抽象艺术是不折不扣的小资产阶级、有闲阶级的艺术,一个保姆出身的艺术家怎么可能这么玩物丧志?可是薇薇安·梅尔就玩了,因为她始终自觉自己是一个艺术家而非保姆。

从那部纪录片可知,她的一生与创作更像奇迹,法国姑娘薇薇安,25岁就在美国当保姆,单身主义一直到死,处理她后事的还是她曾任保姆的一家她带大的孩子。可是,直到那时都没人知道她是一个伟大的摄影师。

这也许终于能回答那个她为什么一直隐姓埋名的问题,她在生前就意识到阶级意识对她的艺术会有所骑劫——就像现在一样,有多少读者是抱着“一个保姆拍摄这些多不容易”这种心态去追捧她的呢?有多少出版物是附和着猎奇、同情之类与艺术无关的读者期待去打造她的形象?薇薇安·梅尔干净利落,用了保姆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身份躲了一辈子,最起码在自己的生命中捍卫了艺术的独立。

另一种风格优雅得多,尤其在那些大场面、人物关系复杂的瞬间捕捉里,薇薇安·梅尔令人惊叹的艺高人胆大,不少照片放到卡蒂尔-布列松的集子里绝对分辨不出,而考虑到她使用的是中画幅腰平取景相机,操作难度是高于卡蒂尔-布列松的莱卡小相机的,我佩服的除了她的敏感才华,还想起某种传说中的匠人精神。

另外,这个所谓底层劳动者的身份,对于我们似乎是耿耿于怀的,对于薇薇安·梅尔却无碍——在她的大量自拍照中我们可以看出她的不卑不亢,面对镜中的自己她充满自信,目光中是超越周围环境的迷醉,甚至当她在混乱中捕捉到秩序的时候她还会莞尔一笑——这是充满艺术自觉的成熟艺术家才会有的幽默感。

她25岁就在美国当保姆,单身主义一直到死。一生都没有尝试去发表作品赢得名誉或认同等,这反而是她的魅力所在。她用保姆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身份躲了一辈子,最起码在自己的生命中捍卫了艺术的独立。

薇薇安·梅尔不是一个普通的素人艺术家,她高度自觉于自己的艺术,也熟悉摄影史上的大师与风格。两种矛盾的风格相交于她选择摄取的现实,一方面是Wee Gee式赤裸暴力的对现实的冲撞攉夺——你看到那些开大了闪光灯直射危险人物的照片,无法想象是出于一个纤弱的女保姆之手,我们无法猜想她拍摄这种照片时的心理,是对相逆于自身的力量的欲望,还是发泄和冒险?然后我们会想象,她拍摄的那些贵妇人的白眼,也基于同样的逻辑。那样我们又不可避免地落入了阶级斗争的文艺论里。

(本文小标为编者所加,图片取自互联网)

街头摄影从它诞生的一刻就有阶级性,它无法例外于它所依靠的强大的现实主义与生俱来的批判力量,而薇薇安·梅尔也无法例外于这种阶级文艺观。无论是编辑还是评论还是单纯地浏览薇薇安·梅尔的海量作品,我们都无法避免从中甄别出那些明显与她的现实身份相关的照片,然后愤慨与否,视乎我们身上的公义基因。

作为20世纪摄影史上最大的遗珠,薇薇安·梅尔(Vivian Maier)的被发现,犹如一个奇迹。维基百科是这样记载的:

更令人叹服的是她一生都没有尝试去发表作品赢得名誉或者认同等等,无疑这反而是她的魅力之所在:传媒与读者惊异于她的怀才不遇,我却知道她压根不在乎遇不遇,因此她的艺术自然纯粹,拥有无以名状的轻松。

事实上,在成为保姆之前,她就已经在法国开始拍照,但如果不是在纽约和芝加哥这样的摩登大都会生存和行走,薇薇安·梅尔不会成为我们赞叹的薇薇安·梅尔——她是如此符合本雅明所定义的都市漫游者的形象。我们还为这样一个天才必须从事保姆的工作而感到遗憾,但讽刺的是,正是保姆的工作使薇薇安·梅尔可以心无旁骛地推着婴儿车在大街上漫游,随时停下来用她的禄莱相机冷眼旁观那些似乎和她不属于一个阶层的富人或流浪汉。

她的艺术自然纯粹

年轻的兼职历史学者、职业房地产经纪人约翰·马鲁夫(John Maloof)在2007年的一场旧物拍卖(Storage Auction)上以380美元买下了一个没有标记的箱子中的3万多张底片,再现出迈尔的生活和作品;2013年,马鲁夫和查理·西斯科尔(Charlie Siskel)共同执导了一部纪录片:《寻找薇薇安·梅尔》(Finding Vivian Maier),这部影片于2014年3月底开始在美国的各大影院上映。获得第68届英国电影学院奖最佳纪录片奖和第87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纪录片奖提名。

作为20世纪摄影史上最大的遗珠,法国姑娘薇薇安·梅尔的被发现,犹如一个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