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元代,有一种“舍儿别”取代饮子流行于市,这是元蒙大军在中亚国家跟当地基督徒学来的一种果汁饮料。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用新鲜水果的汁液加蜂蜜煎熬而成,有木瓜煎、香园煎、株子煎、金桔煎、樱桃煎、葡萄渴水、桑椹煎、桃煎等;另外一种是用香药和糖蜜熬煎而成,有御方渴水、五味渴水、宜蒙渴水等。此外还有种种汤,据《饮膳正要》记载,汤是以药材配制而成的,有时也会加一些花卉,比如桂沉浆、白梅汤、茉莉汤、豆蔻汤等。汤与茶水一样,也是居家或招待客人的日常饮料,在宫廷里的正式场合也大喝特喝。

明清两朝,流行散茶冲泡方式,并总结出一套又一套的冲饮经验与技术,关于茶事的书籍也一本接一本刻印出来,但果子茶仍在大江南北流行,《金瓶梅》里就在不同场合轮番出现了福仁泡茶、木樨金灯茶、熏豆子茶、咸樱桃茶、桂花木樨茶、八宝青豆木樨泡茶、瓜仁栗丝盐笋芝麻玫瑰香茶、芫荽芝麻茶、梅桂泼卤瓜仁茶等。

另一路,清隽淡雅的花茶从隐士别出心裁的雅玩逐渐推广到民间,一直在书斋或闺房里散发着缕缕芬芳。《养小录》里介绍暗香汤的制法:“腊月早梅,清晨摘半开花朵,连蒂入瓷瓶。每一两用炒盐一两入,勿用手抄坏。箬叶厚纸密封。入夏取开,先置蜜少许于盏内,加花三四朵,滚水注入,花开如生,充茶,香甚可爱。”一步步,从寒冬晨曦微露的庭园到盛夏午后清风徐来的书房,纤纤玉指,朦朦背影,很有镜头感吧。

宋代饮料业空前发达

花与茶的联姻,大概从中国人喝茶那天起就成为一条若隐若显的副线。最让人遐想无限的是《浮生六记》里的一幕:“夏月荷花初开时,晚含而晓放。芸用小纱囊撮茶叶少许,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韵尤绝。”

古风回潮?

今天浙江杭嘉湖地区仍在喝的熏青豆茶、风枵茶、八宝茶,可以视作宋元遗风。熏青豆茶也叫烘豆茶,除了熏青豆,还加胡萝卜干、芝麻、桔皮、紫苏、桂花、扁尖、黑豆干、青橄榄等,上浮下沉,热热闹闹,印衬着鱼米之乡的富庶与闲适。

至此,茶与花才殊途同归,深度融合,成为形影相随的灵魂伴侣。

(作者是中国作家,本文小标为编者所加)

不过,潮流总是变幻莫测的,更高级的花茶呼之欲出。到了明代,“隔花窨茶”的方法渐趋成熟。明代皇室成员朱权在《茶谱》中言简意赅地记了一笔:“今人以果品为换茶,莫若梅、桂、茉莉三花最佳,可将蓓蕾数枚投入瓯内罨之,少顷,其花自开,瓯未至唇,香气盈鼻矣。”

有次听程裕新茶庄的老板说窨茶工艺,不同的花取不同窨法,还要借别的花来打底,工序上有箱窨、围窨、堆窨等等,听得我头晕。据说上好的花茶要窨20多遍。

大唐盛世,中国茶文化在歌舞升平中奠定并勃兴,陆羽在《茶经》中豪迈地宣称:“滂时浸俗,盛于国朝,两都并荆俞间,以为比屋之饮。”在这过程中,僧人与文人是两大主力。但唐朝人煎茶时,会在茶汤里添加许多辅料,“旋沫翻成碧玉池,添酥散出琉璃眼。”对此,陆羽旗帜鲜明地表示反对:“或用葱、姜、枣、橘皮、茱萸、薄荷之等,煮之百沸,或扬令滑,或煮去沫,斯沟渠间弃水耳,而习俗不已。”

前几年上海街市上开出许多面对年轻人的红茶坊,火车位,面对面,茶单上多为果茶、花茶,花茶至少十几种,随意搭配,可以有N种风味,这是古风回潮吗?防疫宅家,朋友从云南给我快递来一罐玫瑰滇红老树茶,泡了一杯试饮,感觉真不错。茶叶下沉,花蕾上浮,花香幽幽发散,滇红的酽醇本味得到灵动花香的辅助,有了更为悠长的韵味。

宋代是茶文化的繁盛期,从士大夫到老百姓,都在或大大咧咧或装腔作势大喝特喝,但是在茶汤中添加盐、酪和辛香料的喝法仍然主导了大众趣味。就连“苏黄米蔡”中的黄庭坚同学在《煎茶赋》也得意洋洋地介绍经验:“于是有胡桃、松实、庵摩、鸭脚、勃贺、蘼芫、水苏、甘菊,既加臭味,亦厚宾客……发扬其精神,又益于咀嚼。”茶汤里加的鸭脚,应该是一种香料的诨名吧。

我们可以在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中看到一个饮子摊,在虹桥下端临街的一排房屋前,插着两把大遮阳伞,其中一把伞下挂着一个长方形牌子,上书“饮子”两字,小贩身边放着一个手提盒子,可能是盛放饮子用的。他手里拿着一个盛满饮子的陶钵,递向口渴的顾客。图中出现的饮子不止这一处,若将视线移至城内,又会看到在“久住王员外家”的竖牌旁边也有两把遮阳伞,两把伞下分别挂着两块招牌,一块写着“饮子”,另一块写着“香饮子”。饮子有香气袭人,想必是添加花卉或香叶。可见,饮子已成为宋人的日常之需,就跟今天年轻人须臾不可离开的碳酸饮料一样。

花茶最大的生产基地在苏州虎丘,上海的茶馆和茶叶店也有茉莉花茶、珠兰花茶和玳玳花茶,但最大的目标客户群倒在北方。老北京至今仍然最爱茉莉花茶,雅客造访,这是最高的礼节。不过现在像老树普洱、金骏眉、铁观音、大红袍等等,只要价格昂贵,就有人追着喝。

明清大江南北流行果子茶

这种将茶叶藏在花心窃取芳香的做法其实在元明时已经有人在做了,“次早摘花,倾出茶叶,用建纸包茶焙干。再如前法,随意以别蕊制之,焙干收用,不胜香美。”(见屠隆《考槃馀事》)

作为茶事的映射,两宋的饮料业也空前发达,分为汤、熟水、渴水、凉水等,熟水俗称“饮子”,里面可以加中药材、香料、果子、鲜花等。与传统的汤药性质不同,它并不在药铺里销售,由专门做饮子生意的店铺来推向市场。梅花、桂花、木樨、紫苏、麦门冬等都是饮子里的经常性配置。苏东坡有《睡起闻米元章到东园送麦门冬饮子一首》:“开心暖胃门冬饮,知是东坡手自煎。”爱喝花酒的杨万里也是饮子控,在好几首诗中提及,《清平乐·熟水》:“开心暖胃。最爱门冬水”;《点绛唇·紫苏熟水》:“清入回肠,端助诗情苦”;《晨炊光口砦》:“新摘柚花薰熟水,旋捞莴苣浥生齑”。

在钱椿年、顾元庆合著的《茶谱》里记载:“木樨、茉莉、玫瑰、蔷薇、兰蕙、橘花、栀子、木香、梅花皆可作茶。诸花开时,摘其半含半放,蕊之香气全者,量其茶叶多少,摘花为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