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我校文圣常院士说过这样一段话(大意):我们生下来就享受着李白杜甫等民族先贤留下的床前明月光等文化恩泽,因此我们有义务给后人留下一点儿什么。这样也才是公平的,也才能保持文化传统不至于中断。平庸如我,固然没有文院士那样的境界,但至少晓得他说的是对的。如果我们不留下一点儿具有文化意义上的什么,只留下一大堆形形色色的电脑手机或机器人,留下一大片五花八门的钢筋混凝土房子,留下一大排栉比鳞次的中外银行,那好意思吗?那有何脸面去见李白杜甫苏东坡曹雪芹他们?当然,如果只见马克思倒问题不大,毕竟我们推翻了资本主义,实现了社会主义。看这趋势,实现共产主义也好像指日可待。

恕我老调重弹,开卷,还是“开机”?这是个问题。This is a question.

而要这样,就一定要勤奋,做到“一日不可虚度”。当务之急,就要先把手机放一放。哦,不对不对,放下手机,正对着手机做视频讲座的我就讲不成了,你们不少人怕也看不成听不成了。乖乖,你说事情怎么成了这样子?世界怎么成了这样子?好,手机千万不要放下,或者等我讲完才放下。手机这玩艺儿,实在是太会讨好我们了,讨好我们的眼球,讨好我们的欲望,讨好我们的心思。其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我们把时间花在它身上,独霸我们的时间,谋杀我们的时间。当然不是说看手机纯属虚度。收获总还是有的。常言说开卷有益,“开机”也未必无益。但另一方面,看手机肯定看不出学位,看不出学者,看不出工程师,看不出科学家。估计也看不出女朋友男朋友。因为碰巧看同一本书而成为恋人进而成为夫妻的例子倒是有,我知道的就不止一例两例,但没听说看同一牌子同一款的手机而看成恋人的。或许你要说“林老师,我正在用手机看《资本论》看《二十四史》而且快看完了哟!”果真?也许。毕竟这世界上存在所有特例和可能性。

不过,一般情况下我想给你的忠告是,在大家都齐刷刷低头看手机的时候,最好你一个人坐在某个角落里静静地看书——那是一幅多么动人的美学场景啊!如果你是男生,笃定有不止一个女生向你投去别有意味的视线。如果你是女生,起码有两个男生设法引起你的注意。不瞒你说,前不久在飞往大理的飞机上,几乎所有乘客都闷头看手机或张着嘴打瞌睡,而我斜对过的一个女孩始终一动不动地看书。那专注的神情,就好像“全世界所有的细雨落在全世界所有的草坪上”。加之正好有夕阳的光线从椭圆形的机舱窗口斜射进来而且正好射在她奶黄色的毛衣和秀气的脸庞上,使得她的半身剪影显得那么柔和那么优雅那么美丽。假如时光倒流半个世纪,我肯定厚着脸皮伸长脖子搭讪,问她看的什么书。假如正好看的是我翻译的《挪威的森林》或者我自己写的《小孤独》什么的,往下的发展,真有可能一个是渡边君一个是小林绿子了。然而现实是,想象很美好,时间很残酷,休说倒流半个世纪,倒流半个小时都纯属痴心妄想。

总之,我们必须留下点儿什么。只有留下点儿什么,自己本身也才能留下。一位日本教授告诉我,世界上的人大体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可能留下来的,一类是可能留不下来的。我知道他指的是一个人是不是有存世之作。作为我,存世之作诚然不敢奢望,但留下一点儿涂鸦性文字总还是可以争取做到的。例如前不久我在上海的《新民晚报》发表了一篇关于洱海的游记,后人看了,至少可以从中想象洱海当年是那个样子的,它曾在一个男人心中激起了那样的感觉。进而想象青岛一所大学曾有一个人是以那样的状态和心态存在过。何况,中国是个不屈不挠留下二十四史(世界绝无仅有!)的以字立国、以文史词章称雄于世的国家。说绝对些,没有记录、没有文字记录,就等于什么也没有,等于无,等于零,等于什么也没发生。不过我这把年纪,留下什么也好不留下什么也好,其实都不重要了。一切取决于年轻人,各位年轻人一定要在文化上,进而言之,在人类文明史留下点儿什么,这样也才能上无愧于先人,下无愧于后人。

(作者是中国翻译家)

日前为我所在的中国海洋大学的研究生们做了一次通识教育视频讲座,顺便讲起看书和看手机的关系。想到这点和不是在校读研的人也可能有关,就请允许我在此照讲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