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有趣,房盖下面,有“豕”(猪)为“家”,有“牛”为“牢”。盖因牛在古代是极重要的生产力、“劳动力”,随便宰牛是要坐牢的。不仅古代,甚至当代——如人民公社时期——牛也不是可以说杀就杀说宰就宰的。

即使当下,“牛”也相当重要。例如“牛人”就不是指一般人。纵不肃然起敬,也不敢轻易招惹。相关说法可谓俯拾皆是:牛市、牛饮、牛脾气、牛高马大、气壮如牛、牛气冲天、气冲牛斗。纯粹褒义的,如老黄牛、拓荒牛、孺子牛。至于一般性说法,简直多如牛毛:九牛一毛、九牛二虎之力、牛头不对马嘴、风马牛不相及、宁为鸡口不为牛后,以及汗牛充栋、吴牛喘月、对牛弹琴、泥牛入海、牛骥同槽、庖丁解牛。甚至有语言学者举“牛”为例证明汉字造词功能的强大:以一个“牛”字即可轻松搞定的“牛”词系列,而在英语里简直五花八门风马牛不相及:cattle(牛)、calf(小牛)、cow(母牛)、bull或ox(公牛)、buffalo(水牛)、beef(牛肉)、weal(小牛肉)、milk(牛奶)、butter(牛油)……

这里的牛的存在价值可以归结为一点,那就是一年能产多少公斤浓度高的牛奶……至于性格如何啦容貌如何啦艺术才华如何啦,根本不是评价的对象。举例说,就算有一头牛对自己的能力指数心怀不满,走到饲养员老伯那里说“嗳老伯,我的乳汁可能不怎么出类拔萃,但我在朋友中的评价简直好上天了,深受信赖”,老伯也只当耳旁风,应道“噢,是吗”。

不过牛也帮助过我。上初一的时候,要步行10里去学校,早晚来回20里。无边无际到处是雪的原野一条路上,几乎只我一人背书包一步步走着。一天正走着,一辆牛车在我身旁放慢了速度,四五十岁模样的邻村车老板招呼说“上车吧,孩子,天快黑了!”我快走两步,一蹿高坐在后车板上。交谈中得知车老板也姓林,东北姓林的少,同姓格外亲切。此后每次碰上,他都喊我坐他的车,至少三四次吧。这也让我得知牛的速度并不慢,“得得得”一路小跑,比人走路快多了。日本国会里的所谓“牛步战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也。

牛人牛事说完了,再说两句我这个普通人的事,也跟牛有关。莫言辍学,是因为语文老师批评他作文写得不好,他赌气不念了。我呢,语文老师总夸我作文写得好,奈何因了“文革”只念到初一就实质上辍学了。辍学后没放牛。生产队长见我长得活像瘦猴儿,怕管不住牛。假如我也放牛,那么2012年度诺奖得主没准不是莫言而是兄弟我。遗憾!

庚子刚尽,辛丑已至。辛丑,牛年。

一句话,产奶能力乃唯一评价指标,其他免谈。更有甚者,就连“性生活”也被偷梁换柱——母牛是假的:母牛模拟台。“乍看像是体操器械或拷问刑具,包着皮,再蒙上一张活生生的带毛牛皮,可以摇动手柄控制高低和角度。”看得村上心想:公牛真能上来情绪不成?也许心有不忍之故,村上早餐好像不是吃面包喝牛奶,而是喝咖啡。

那位同姓车老板,去年暑期回乡我还打听过,大弟说早不在了。我怅然有顷。即使在,也不会再赶牛车了。拉车的牛没有了,牛车没有了。好在牛年还有,今年就是牛年,但愿牛年果然“牛”,牛气冲天,一举冲出疫情!

(作者是中国翻译家)

相比之下,莫言的牛故事可就是另一番景象了。莫言小学五年没读完就辍学了,辍学放牛。“我知道牛的喜怒哀乐,懂得牛的表情,知道它们心里想什么。在那样一片在一个孩子眼里几乎无边无际的原野里,只有我和几头牛在一起。牛安详地吃草,眼睛蓝得像大海里的海水。我想跟牛谈谈,但牛只顾吃草,根本不理我。”这么着,莫言的牛脾气上来了:上学老师不理回家父亲不理倒也罢了,连牛都不理!哼,俺拿个诺贝尔文学奖看哪个再敢不理!有志者,事竟成。几十年后的2012年10月的某一天,莫言果真拿了诺奖,成了世界性牛人。致辞时他感谢多多,单单忘了感谢牛,感谢不理他的牛……

好了,“说文解字”姑且到此为止,下面说和牛有关的两个文学牛人:莫言和村上春树。先说村上。村上有一本随笔集《日出国的工厂》,其中一篇写他参观奶牛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