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小黑石还不知道,“抹遮篱”树,也叫番樱桃,多美丽的名字啊!
沿着邻居那家人的篱笆墙外的窄小步道,小黑石穿过那条逼仄的小巷子时,他实听到有一阵轻快的鸟鸣声,掠过头上那道窄窄的蓝天。猛抬头看时,好像看到一只身披黄色羽毛的小鸟,正朝着小巷子尽头山坡上的那棵“抹遮篱”树飞去。虽是匆匆一瞥,小鸟身上黄色的羽毛是那么美丽迷人。唔,同样是黄色,他手里提着的浅黄色搪瓷食格,色泽比起来简直是相形见绌。
那是个春分刚过的清晨,树上茂密的枝叶依旧撑起一轮初升的旭日,小黑石刚升上中学,现在他一伸手就已经能攀折到那累累垂下的红宝石,他还从生物老师那儿知道,这树还有一个名字,叫番樱桃。
小黑石心里其实有点慌,原本是四层格子的搪瓷食格,被二哥抽掉两层格子后,握在手里,总觉得有点不踏实,很难拿捏,不容易平衡,一路上食格老是摇摇晃晃的。但他又想,也许搪瓷食格本来就该是这副模样的,哪会四平八稳。至于山坡上那棵大家都管说它叫“抹遮篱”(Buah Ceri)的绿树,已经结满如红宝石般的小果实,可他从没见过有人采下来尝一尝,他其实很想试一试,又怕被路过的人看到会笑他笨。他觉得,还是鸟儿更机灵,每天都会有不同颜色羽毛的小鸟,飞到树枝头上,唧唧喳喳的吃得好开心。
酿豆腐父子俩脸上的汗水在初阳映照下,闪闪发光,即使用缠绕在他们颈项上的“祝君早安”白毛巾,擦了又擦,汗水立即又如泉涌般出现在他们额头上;他们身上的圆领白汗衫,也开始“原形毕露”。小黑石记得,老妈给老爸买的白汗衫是飞鹰塔牌的,不晓得这对父子是不是也穿相同的牌子。
明年这个时候,小黑石也许就没法再帮他二哥来“抹遮篱”树下买酿豆腐,他和其他小朋友都要进小学,那是母亲替他报读的华文小学。当年的岛国,除了有华校,还有“抹遮篱”树。
唔,小鸟关心的应该是树上熟透的红宝石是否已经坠落,二哥关心的应该是今早买的酿豆腐,是否还是那么美味可口;至于就快进小学的小黑石,他关心的或许是小学校里的教室外,是否也有一棵长满红宝石的“抹遮篱”树,树上小鸟的羽毛,是否也是黄得那么亮丽迷人。
今天老伯的儿子像过去那样,没有让小黑石失望,他动作麻利地从货车档头左下方窄小的缝隙里,抽出绿色的大遮阳伞。小哥儿用黝黑结实的双臂,高高举起遮阳伞后,瞄准后座前方横杠中间的一个黑色塑料圆孔,不偏不倚地插进去,撑开大遮阳伞。
小黑石吸了口气,一鼓作气地爬上斜坡,来到柏油路旁的“抹遮篱”树下时,不确定小黄鸟是否已经飞走,但不远处已传来一阵他再熟悉不过的吆喝声,“让开,请让开,滚水来了!”那是酿豆腐老伯和他儿子的日常作息,每天他们都会合力从挺远的老家,把人倒骑在后头的前置型三轮货车档头,轮流边踩边推地来到甘榜柏油路旁的“抹遮篱”树下,然后,开大炉火,一天忙碌的营生又开始。
绿树、蓝天、白云、鸟鸣、小巷,霎时间全被隔离在伞外的另一个世界里。
慢慢移步走到大遮阳伞下,小黑石知道,他不该再去思考“抹遮篱”树上是否还停着黄羽毛小鸟,它是否正在用尖尖的小喙,啄食着甜美的红宝石。他现在应该和其他陆续前来买酿豆腐的顾客那样,把自己带来的搪瓷食格递到老伯和小哥儿面前,把要买的酿豆腐是干的还是汤的,要不要加米粉,要不要下辣椒和甜酱,说清楚,讲明白,这样才能顺利的完成二哥交托给他的任务。
就在浓密的枝叶间,一颗颗熟透的番樱桃,已经按捺不住微风的一再挑逗,它们正欢愉地等待成熟坠落那一刻的到来。风中好像有过一阵惊喜明畅的鸟鸣,但也许并没有,纯粹只是小黑石自己的想象罢了。
轻轻地关上篱笆门,小黑石右手紧握着丰收牌黄色小搪瓷食格的提柄,左手紧捏着二哥交给他又黑又皱的一元钞票,小心翼翼地他踱过篱笆门前的木板桥。他记得出门之前,二哥一再叮嘱他要记得把酿豆腐的汤和蘸了辣椒甜酱的酿豆腐,分别盛在不同的搪瓷格子里,他也记得,每逢暴雨过后那木板桥就会淹没在泥黄色的大水里,还好今天没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