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山是不足够的,于是他们又去别的山,还到邻国去。有一次来到这里,本来只是来度假的,祥却又安排一趟探险之旅。谁知道两个人却在山林里迷了路。那是一个今生无法忘却的经历。当夜偷袭山林,人的眼睛便失去作用,什么都看不到,只听到各种怪异的动物叫声此起彼伏,很远,又很近……
在赌场搏杀了一夜,到底是输是赢,她坐起来想回身探问,对方嘴巴已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以前在生死关头的时候曾经发过誓非祥不嫁,这次又出现个救命恩人,是不是也要有个什么承诺?
本也以为会是的,没想到两人后来却闹意见分开。她急冲冲地嫁人,他负气回乡,一晃就是物是人非的几十年。
也难怪对方的好奇,一对50开外的男女租了她对面的房子,平时就只有女人守着,男人只在星期六和星期天才出现。这是什么关系,明眼人都看得出。
她与祥,确实曾经真心相爱过。最后选择和爱的人在一起,有错吗?
好像又回到少女时代的恋爱感觉,静月总是在这一刻充满羞涩感,很想快点把手从祥温润的大手里抽出来。可是他握得那么紧,怕她会跑掉似的,怎么也不肯松手。
那个晚上,她坐到天亮,想到天亮,祥始终没有来敲门。
“整天躲在家里做贤妻良母,不腻吗?”莲带着尖酸刻薄的语气,叫她哑口无言。
“都在一起了你还怕没机会,找个时间,找个时间一起去。”祥信誓旦旦说着,搂着她。
两人紧紧依偎着不敢分开,手握着手。那一刻,她心里突突跳着,对自己发誓,能渡过这个难关以后就跟定这个男人吧。
人家一定以为他们是夫妻吧,老夫老妻还这么恩爱,心里一定很艳羡。
对方没有回复,不用上班也很忙?
一团浓雾突然又从她侧边涌了过来,一把吞没她。这些若有若无的雾,像看不见的湿绒丝,沾在手背上,脸颊上,轻轻的,细细的,似乎还屏着淡淡的草香。探出舌尖舔着这水气,似乎还能尝到某种甜甜的味道……
那天有雾
“要多喝两口。”对方继续命令着,把她递回来的水壶又推回去。
仅有的这两天也开始慢慢变质。
她开始明白,对方只把她当作一团雾,拥有一下就心满意足,不过是填补当年不能拥有的遗憾。
和祥在一起的日子也让她很想再去看雾,两个人的缘分不就是这雾牵引的吗?
人总要在情绪平复后才来后悔,这是她之后的感觉。
“我煮了梅菜扣肉,你最喜欢吃的,几点过来?”
雾又来了,发生的事充满虚幻。
不是说过“不要再浪费时间了,我们在一起”,为什么现在却那么不珍惜时间?
人家总是说,平凡就是一种福气,可她总是想起大门上倒挂的那个福字,福气一开始就被倒精光,还剩什么?
日子像肥皂剧般在平常的日子里苦涩不堪,只在周六和周日变得精彩。
直觉得自己荒谬,怎么突然胡思乱想起来,这个岁月,现实里男人不都拒绝走过了吗?
回家细细想想,孩子都大了,就算离去也没什么,反正一家人都自顾自的,谁也没有在谁心里占据很重要的地位。同床共枕的人,也如平行线般生活着。
没办法解释为何会如此兴奋,就是有种睽违许久的感觉,从背脊朝脑门攀爬着,如有虫子在动。
雾在心中
打开门走了出去,街道一片寂静。还很早,天灰蒙蒙亮着,远处好像有雾,那么远,天会亮吧……
好像命令似的,她愣了愣,不由的接过水壶灌了两口。
倒是自己无法入眠,她索性爬起来走到窗边。
“我不逼你,你考虑考虑,我只想说,人生不应该让自己有遗憾。”
沿着泥阶拾级而下,又厚又重的雾气阻挡着周遭的景物,白茫茫一片,好像天连着地,地连着天,什么都看不见。
窗外处处飘起白色的云雾,犹如有生命的物体,正以它奇特的流动方式,不断向四周扩展开去……
早上就给祥发了简信。
开头很是美好。他先请了几天假帮她整理家居,两人窝在家里竟有说不完的话,像要把30几年的话在几天说尽。离家不远是个小公园,小公园再往后一点就是海边。两人手拉着手,坐在堤岸边看海,不说话也可以坐一个晚上,然后又拖着手回来。对面的女人出来收拾挂在门口栏杆上的衣服,和他们打了个照面,彼此笑着点头招呼。
平静的过了几十年,小波小浪偶尔翻滚一下都无大碍,这次却是大浪汹涌拍击在胸口。
喜欢有雾,喜欢在雾中散步,因为当年祥一次的提议,没想到走啊走的就走出趣味来。20出头的一群年轻人,总爱想着体验一些没有试过的东西。祥带大家在天未亮的时候登山,为了赶在登顶的时候能看到日出,大家爬到气喘吁吁,怨声载道,都说以后不来了。独她爱上。以后就变成二人行,走在晨曦的雾中,景朦胧,心也朦胧。
她不由得抬头打量眼前人。
平行线上的那一个人也喜欢吃她煮的这道菜。
赢了吧,才那么快入睡,输了肯定辗转着。
梅菜扣肉继续在锅里沸腾,再沸腾着,又再沸腾……
海的那一边清晨总是起雾,蒙蒙的叫她期待。
最近连48小时也在不断克扣时间,星期六总是拖着时间很迟才出现,星期天还没到吃晚饭时间就开始坐立不安,一副急着要走的样子。
各种不好的坏念头拼命闪现,似乎已经看到人生的绝路,就在这关卡,一只强而有力的手突然把她拉住。
这回轮到对方年了,呆呆地望着她,终于拉下口罩。
两个忍者装扮的人,谁也看不清楚对方的模样。
雾远,天会亮吗?
有一个对面的女人在看已经够了,她一直都对这对“狗男女”虎视眈眈。
她又发一次简信,再发一次,又再发一次……
有谁会拥有雾天长地久的,相信的人可是笨蛋。
同房的莲清晨拖着身子回来,一回来就大字型的躺入双人床一侧,把另一边的静月给惊醒过来。
祥从没有追问她平时的日子怎么过,好像她自会打发时间。其实因为对外面的环境不熟,她很少一个人出去乱走;想约朋友,谁又会山长水远出国来陪她喝咖啡。再说,她也不好意思招人过来,大家都不知道她“背叛”家庭,她也不好自揭疮疤给人看。
如果那天不是有雾,或许就没有相遇了。
就这样存在吗?
如果不是莲要常常来“报到”,成了熟客有免费住宿,她也不会跟过来。
她是趁着家里人都去上班的时候走的。拖着小小的行李箱,别去家里的一切,只在手机简信里留言,说要到邻国过自己的日子。没想到孩子们只叫她好好照顾自己,另一半却连回复也没有,好像没有收到信息。
“不要再浪费时间了,我们在一起吧。”
现在却处处只有钢骨水泥撑起的模样,假得很。花草树木虽犹在,却和人有越来越遥远的距离。大部分来这里的人只选择在墙的高处鸟瞰一切;有些人甚至连探出头来的欲望都没有。建筑物内有太多五光十色的引诱,看都看不完,没人在乎风景。
她开始明白,其实对方只把她当作一团雾,拥有一下就心满意足,不过是填补当年不能拥有的遗憾。雾本来就不会停留太久,在他心里酝酿一阵子便要消散。
祥终于租了离他工作地点不远的房子,对静月来说却是要搬到“邻国”去住。
难道家里的事情过于复杂,他洒脱不来,有自己的为难处。静月不断为对方找着借口,然后又推翻。想着再见面的时候就要问个一清二白,但当对方在自己面前一站,她就把所有的矛盾都忘却。一朵花,一份小礼物可以收买她的心,在感情上,她觉得自己还是少女。
酒店的门刚一敞开,雾便拥了进来给她一个寒冷的拥抱。她很想大叫,但知道须要克制自己,开心也不能失礼仪,忙急步走出去。要抱就到外面抱吧,我可以让你抱个爽快。她对雾说。外面的空气比室内冷多,一团团的浓雾像会穿越般透过她的身体,和她近距离接触着。实在非一般冷,幸好装备齐全,早把自己裹成一只在云雾中会行走的肉粽。
静月打开窗户,对面屋的女人正好抬头望过来。像被发现自己的鬼祟,对方赶紧回身入屋,大力甩上门。
之前的担忧原来是多虑的,根本可以走得很洒脱;根本无需去在意几十年的感情和责任。静月为自己找到借口。和一个曾经爱过的人在一起会幸福的。又找到一个借口。
梅菜扣肉已经煮了很久很久,如果两个人的关系能够像这样越煮越入味那该多好。
她相信着,又不相信着,如果还年轻,或许会飘飘然,但此刻,却带着虚荣的沉重。
“静月!”
多年未来,这里的一切都变了,昨天刚来的时候从缆车上俯瞰,只见建筑物林立,偌大的游乐场占据山头的一大片。回忆里的旧地只有两家小酒店,到处被树林围绕着,虫声和鸟声长鸣……
关门声把她的心震动了一下,又一下。
看出又何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选择,有些事不会因为年龄。感情的事太复杂,不是普通人能懂的。
静月挪开脚步探着身子想更亲近雾气,刚抬起右脚,左脚却马上站不稳向前滑动,人顺势一跌竟滑倒,向泥阶的下方坠落。那股跌势根本由不得她控制,想扯住旁边的花草都不可能。她心里十分惊惶,再跌下去会不会就滚下山啊,上次没在这里丧命,这次是来送死的,难道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
怎么可能,两个人都有完整的家庭。要各自敲破吗?她的心重重地顿了一下,呼吸有些急促。
星期六中午的街十分宁静,不像平时那么热闹。祥还没有来。
这是和祥在雾中重遇三个月后的一个晌午,坐在咖啡馆里,对方握着她的手说的话。
实在是太舒服了!
她都“为爱牺牲了”,他为什么还在犹豫?
“祥……对吗?”她鼓起勇气大胆的问了一句。
“为了爱有些事情是要牺牲的。”祥坚定地说。
静月望向对街,静悄悄的,门紧关着,女人是出去了吧,还是怕太明目张胆,其实已经躲在楼上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偷窥着她的一举一动。
迟来早退的,以后会不会不来了?
但现实看起来不是这样,是自己天真了吗,相信这样被关在笼子里就是追求人生最美的境界?
走出酒店范围,小路就在前面,似乎沿着它走下去就可以通到前面不远的花园。
多久没在雾中行走了,突然的兴致让她马上披上羽绒衣和厚厚的围巾,带上布口罩,兴冲冲的出门。
“没事吧?”她想坐起来,对方又拉了她一把,把腰间的水壶递了过来,“快喝点水,压惊!”
静月更愣了,这动作和语气都叫她太熟悉。30几年前那个迷路的黄昏,他们在山里兜兜转转,她几乎走不动,怕到双腿只会发抖,他就是这样命令她坐下,命令她喝水。两口还不够,要多喝两口。
感觉又能如何?自己的婚姻也算无大碍,就是找个传统观念重点的男人,坚持结婚后不能出去工作,责任就是抚育下一代。日子一丁一点都是平凡,她没有要求对方带她去爬山,在雾中散步,他也从来不会这样做。
腻,30几年的婚姻,已经腻了吗?
她把梅菜扣肉装进保鲜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