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步法轻灵但掌法含蓄沉稳,外若优柔,实则刚劲,正如他口中吐出的话语,对僧人而言,句句如当头棒喝:“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执幻为实,颠倒梦想,执着烦恼,画地为牢,江湖中人,尤为如此。”

僧人眼睛一红,不知是因为悲伤抑或愤怒:“住口!”

“我偏偏要说!杀死你妻儿的仇人如今称霸江湖,你竟然如此窝囊,躲在深山破庙度日,你对得起你死去的家人吗?”

僧人不语。

残旧的木门被大力推开,一阵凛冽寒风吹进来。

僧人明白老僧的苦心,若要消解心魔,首先得有勇气坦然直视心魔,于是跪下对佛像叩头,对老僧重重叩了三个响头,起身离开寺庙。

诵经声宛如苦海中的一叶扁舟,成了僧人垂死挣扎中活命的一块浮木。

僧人急促叨念:“应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应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

老僧微笑收掌:“成了,你下山去吧。”

趁这一间隙,男子抽出腰间的剑,无情地刺向僧人的心口,僧人毫无招架之功,身子瘫倒在地,眼见鲜血流出,就如当年他目睹家人惨死在眼前的景象。

僧人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宿命难逃,业障难消。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老僧诵经声传来。

“为师希望你能下山救度众生离苦难,以金刚伏魔掌在江湖中扶正祛恶。”

僧人嘴里念着:“应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之后睁大双眼,似乎明白什么,停止对抗老僧的内劲,任由劲力袭击;僧人感到全身仿佛化为田野,任由烈日烤成一片焦土,慢慢的血液宛如江河升而为云,继而幻化成雨降落在干旱之地,这时僧人仿佛久旱逢甘露,枯木又逢春,周身一片清凉,热恼全散,一股力量宛若种子欲破土而出,然后他只觉得那股力量石破天惊地从自己的掌中冲出,把老僧震得退后数步。

“金刚伏魔,伏的更是自身心魔。”僧人不避不闪,踏步向前,一掌伸出,接了老僧的攻势,双掌相碰,彼此皆感到对方的内力排山倒海传来,劲势刚猛。

僧人资质极高,观看老僧展示功夫,渐渐领悟金刚伏魔掌的精髓,于是随着老僧开始演练。

月黑星稀,夜露盈盈,蝉声时鸣。

福祸无门,唯人自招,欠下的罪债终究得偿还,僧人缓缓睁开双眼。

香炉古庙,青灯古佛,冷冷清清。

僧人收招,疑惑地开口:“师父,您不是开玩笑吧?我才刚学金刚伏魔掌,您就说成了?”顿了顿:“要不,您再教我多几招?”

僧人削发出家以前,武功已在江湖中数一数二,如今又习得上等内功掌法,要他下山惩奸除恶,他自然是无所畏惧,他不怕敌人来缠,只怕心魔难消,若遇到仇家,他该如何应对。

他曾经是个驰骋江湖的剑客是真的,他醉心武功,追求天下第一,他的武功确实让他打遍大江南北无敌手,汲汲营营,求取名利让他树敌不少,家人被敌人杀害也是真的。

老僧后掌穿出前掌回,势如弓箭离弦飞:“金刚伏魔,降服的不仅是邪魔歪道。”一掌狠狠打向僧人的胸口。

僧人欲抽掌回收,但是老僧的掌却如粘如黐,僧人半分不能动弹,心里焦急如猎物掉入陷阱,再无逃离之计,只能加重劲力以抗衡老僧。

“阿弥陀佛。”老僧停止敲击木鱼,望着僧人开口:“佛不在山上,不在庙里,在你心里。真正的修行,不是为了遇见佛,而是为了遇见自己。”

眼前的男子锦衣华服,身材高挑,双目锐利如腰间的宝剑,眉宇间狠戾之气若隐若现。

“营营役役半生,打遍天下无敌手,如今甘愿在一间破庙度过余生?”男子继续发难,手肘微屈,短促发力,力达拳面,往僧人心口再次撞去。

僧人嘴里念着:“应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之后睁大双眼,似乎明白了什么,停止对抗老僧的内劲,任由劲力袭击,僧人感到全身仿佛化为田野,任由烈日烤成一片焦土,慢慢的血液宛如江河升而为云,继而幻化成雨降落在干旱之地,这时僧人仿佛久旱逢甘露,枯木又逢春,周身一片清凉,热恼全散,僧人感觉一股力量宛若种子欲破土而出,然后他只觉得那股力量石破天惊地从自己的掌中冲出,把老僧震得退后数步。

“我授你一套金刚伏魔掌。”老僧运气丹田,开始踏步,沉肘出掌,开口解释:“金刚乃金中之精坚者,百炼不销,无坚不摧、无障不破,能断万物,能破除一切贪欲恶习和种种颠倒虚妄执着。”

“所谓心魔,不过是自身的执念。”

僧人睁开眼睛,发现持剑男子消失无踪,自己正端坐在蒲团上,一位白须老僧跪在佛前,正在敲木鱼诵经。

僧人沉吟许久:“师父,您让我下山是要我再经历红尘的诱惑吗?”

刚才的一切究竟是梦是幻?活生生的人怎么如泡沫,寒风一吹,顿时消失,又如朝露,日光一照,旋即消逝得无影无踪,僧人望着眼前长长的影子出神,额头上豆大的冷汗滴了下来,方才发生的一切究竟是真是假?

僧人大喝一声,身子凌空而起,右掌高举,如千斤巨锤落下之势,正锤在男子的头顶,男子抵受不住这力道,双脚一软,跪倒在地,但他仰天大笑,声若夜枭,催起僧人心湖一池水,不堪往事如千顷波涛涌上心头,痛苦得几乎让他灭顶窒息。

老僧语重心长:“为师更希望你能在红尘练心,练出不惑之心。”

“出家人不打诳语。”老僧沉静的回答:“你已学会金刚伏魔掌的精髓,何须执着于招式?”

僧人依旧沉默,移身以避开对方的攻击。

“遇见自己”四字仿佛五雷轰顶,震撼僧人之心,刚才打坐时遇见的男子不就是过往意气风发,四处挑战武功高手的自己吗?

“你终究还是来了。”僧人双目紧闭。

“天下第一剑客武功竟是如此这般?”男子语带嘲讽。

笑字未落,男子手指屈曲成拳,一拳击出,拳风凌厉,僧人侧头避开,并不还手,男子身子一蹿,一拳紧接而来,逼得僧人连退数步。

“见相非相,即见如来。”老僧敲着木鱼,继续诵念经文。

男子放声狂笑,笑声在殿中来回摆荡:“天下第一剑客如此这般说自己,实在是可笑!”

突然一阵脚步声缓缓从阶梯传来,在万般寂静里显得格外响亮,僧人纹丝不动,但心念已起,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忽然一阵苍老的声音传来:“善哉!善哉!须菩提,如汝所说,如来善护念诸菩萨,善付嘱诸菩萨。汝今谛听,当为汝说。善男子、善女子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应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

“你儿子血淋淋的尸体躺在你眼前,你妻子死不瞑目的景象你都忘了吗?”

老僧的内劲势若游龙翱穹苍,僧人的掌力壮如猛虎撼山岳,两人的劲力互斥抵触,渐渐的僧人感觉到五脏内腑皆如火炙,热血沸腾,浑身烧痛,额头上大汗淋漓,衣衫湿透。

一僧人闭目独坐殿中,双手合十,嘴里诵念着:“如来善护念诸菩萨,善付嘱诸菩萨。世尊,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云何应住?云何降伏其心?”

僧人起身站立,态度谦恭,双手依旧合十:“贫僧如今不较胜负,不争名利,施主请回吧。”

僧人不禁一惊: “修行多年,还是降伏不了心魔。”

“我说过即使你躲到天涯海角,我也会像鬼魅一样如影随形。”

老僧身随步转,掌随身变,僧人手随步开,换掌换步,两人慢慢从演练变成过招,老僧拧翻走转,搬扣劈进,僧人穿闪截拦,进退自如。

僧人一股无名火油然而生,大声咆哮:“我退隐江湖,隐姓埋名,在深山古庙里终日礼佛诵经,修心修行,可为何终究不能遇见佛?”

“师父,请开示徒儿如何降服己心。”

但男子一拳紧接一拳,拳风呼呼,招招威猛,僧人碎步后退,男子得寸进尺,猱身直进,在僧人心口连冲三拳,僧人忍痛不避,不哼一声。

“应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老僧开口,对于僧人的攻势毫不在意。

“别再说了!”

一切都是真的。

世事荒谬,但一切都是假的吗?他与妻子鹣鲽情深是假的吗?他与儿子共享天伦之乐是假的吗?妻儿被无情杀戮是假的吗?家破人亡的痛苦也是假的吗?他遁入空门,敲经念佛多年,可佛究竟在哪里?

“起来与我一决胜负。”男子的声音低沉有力,语气不可一世。

僧人踏出寺庙,一阵清风拂面,他抬头望天,发现乌云散尽,此时明月高挂,月色如水,把他送入江湖。

“你家破人亡的仇恨都忘了吗?”男子试图激怒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