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离家更远的城市,改了名字的库林姆在长年的夏季,借给我的反而是家乡不燥的凉意。现在的我不再习惯到便利店寻找咖啡,这些从年少以来生活中的坚持在生命成熟了之后蜕变为习性,坚持在秋意随夜雨渗透时给自己一杯咖啡,一个库林姆面包。眼前的餐桌小了,还必须能够折叠,没有了祖母坐在对面,但有一窗的雨景,库林姆淡黄色的润泽,陪我,捏碎孤独,在这个织梦的城市。
库林姆的魔力在我离开家乡后仍然延续着,每当天微微寒的时候,不管是在面包店还是便利店里,淡黄色的库林姆借给我家乡的暖阳。记得有一年的跨年夜,台北无雨却奇冷,我拉紧了风衣沿着师范大学的外墙疾走,延跨年人群的反方向逃离一个被临时取消的约会。临近午夜的人行道依然喧腾着,我的心却被无以附加地冻伤,好不容易钻进地铁站里的便利店,一边像离水的鱼般吐着生命的残喘,一边在面包货架上如寻找着浮木般找着库林姆面包,身后的店员隔着人群喊着:“小姐,你的咖啡好了哟!”我回过身去拿了咖啡,湿热的眼睛刚从又干又冷的风里回来。那是我第一次感觉被孤独彻底捏碎了,在那个寻梦的城市。
“库林姆”是日文“Kulinmu”,新加坡称为“卡仕达”(Custard),也就是浓稠香甜的奶油馅料。库林姆面包简单,略长的,像是贝壳的外形,中间填满了淡黄色的奶油馅料,我总是从面包的四周开始小心地咬着,深怕一下子就吃到了奶油馅,一下子就把奶油馅吃完了。库林姆面包成了家里餐桌上最常出现的面包,库林姆的香味与颜色也成为我与祖父母住在粮食局日式宿舍生活的注脚。库林姆代表的是一种奢侈的,满足的味道,除了像贝壳的面包,祖父也时常从后巷的面包店买来藏了库林姆的小餐包。也是在入秋微凉的早晨,祖母拿瓷杯泡了牛奶然后回房间更衣,库林姆餐包陪我在餐桌旁边等待,入秋后来得慢的晨光缓慢地从靠近屋顶的气窗照进来,等祖母准备好从房间出来,带我到山脚下的幼儿园。下午时分,我在校门旁的沙坑玩沙,等祖母淡棕色的皮鞋出现在校门外,手上的布包里,也许还藏着另一个库林姆面包。
大雨过后的清晨,微冷,仿佛昨夜的细雨缓慢地从墙外渗透进来。我啜了一口咖啡,用熟悉的咖啡香温习台湾秋日的温度。十月天,台湾应该有些凉意了,如果祖母还在,她会缓缓地穿上那件花毛线织成的罩衫,她会谆谆嘱咐我咖啡别喝太多,然后说这样一杯冷天里的咖啡应该配上库林姆面包,说完了之后微微笑了笑,让存在于她与我之间的温暖,如奶油淡雅的甜味,荡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