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代相传在科技一日千里的今日不是易事，当我们开始习惯“旧了就换，坏了就弃”的生活方式，传承就越显珍贵。从园艺、礼品、食品到工业品，由新一代家族成员继续经营的老生意在新时代被赋予了新生命，新使命。
钟友兴糖果厂的钟程龙也同意，管理家族生意并非外人看的那么顺风顺水，比如当他想倡议一些新的概念和点子的时候，要说服管理层，也就是他哥哥，以及公司的一些老员工并不容易。钟程龙说：“他们总是说，他们吃糖比我吃米还多，我总是因为年轻和缺乏经验而受到质疑。所以唯一能让我扭转乾坤的，就是由下至上学起，那不仅能让我有更全面的业务视野，通过小项目的成功，也能让我赢得老员工和长辈的信任与尊敬，一步一步来，就能够让家族企业获益，最终成功转型。”
有149年历史的B.P. De Silva目前的创意总监珊雅阿玛拉苏利亚是家族生意的第五代成员，也是唯一女将。这家公司是由珊雅的高祖父于1872年在斯里兰卡创办，并于1892年在新加坡立足。她回顾当年爸爸召见她和两个哥哥，说他得把更多心力放在珠宝以外的业务，问有谁愿意扛起发展珠宝生意的责任的情景。
生意之外传承家族价值观
传承下来的业务对接手管理的家族成员来说，毫无疑问带有压力，但与此同时却也是传统家教以外的另一种教育，因为在传承的过程中，学习到的不仅是做生意或管理业务的手法，还包括亲情的经营与处世待人的态度。
家族企业在治理方面面对的一大矛盾和挑战，是如何在保留家族文化和价值观的同时，注入新的元素。
珊雅说：“当年我才21岁，爸爸说珠宝是家族企业的根源，需要有家族成员由上至下灌输家族的文化和价值观，因此希望集团的珠宝生意由家族成员而非外人来领导。那是我的一个转捩点，因为我自小就认定将来会从事服装设计或相关行业，但内心却有一把声音告诉我珠宝才是我创意的平台，于是我就答应爸爸了。”
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杨伟根只身一脚踏进从未涉及的陌生领域，买卖工业针车。他回忆当初刚开始的时候，许多业界长辈都当他是小孩子，甚至连他戴着一枚劳力士腕表见客都会被批评。“当时我以为要穿戴体面才能表示对客户的尊重，没料到会有反效果。”
钟友兴糖果厂的钟程龙坦言，转型初期面对不少困难，尤其是他刚加入公司的2008年，很多制造厂商因为成本过高而撤离新加坡，那是一个在当时没有什么吸引力的行业。他说：“加入公司初期，我壮志凌云，以为能改变世界，想要瞬间改革业务，但当时面对相当大的环境压力。后来我也发现自己并没有在生产业相关的履历和经验，当时我有的只是在学校和银行工作时搅动数据的能力，但那是没有实际用途的。于是那时我了解到自己得边工作边学习，因此报读了一些相关课程，也让自己在其他行业浸濡，收集和累积经验。”
26岁那年就因为自己投资成功而晋升富豪榜的杨伟根接受《联合早报》访问时说，加入家族企业是为了向爸爸证明他不仅是个投资高手，也能成功管理好一家公司。他说：“自小，爸爸总是告诉我和弟弟我们是他生命中的最佳礼物，他也经常对朋友说他的儿子都是最棒的，所以我要证明爸爸说的是对的。”
业务转型与时并进
身为家族企业第二代，杨伟根领悟到每一次的商业决策都不是为了自己，而需要有更周全的思考度。他说：“我得以领导者的身份做出种种决定，因为每个决定影响的不是自己而是所有人，这个过程让我更有责任感，能成为更好的领导者。”
B.P. De Silva集团主席，也就是创意总监珊雅的父亲苏纽阿玛拉苏利亚（Sunil Amarasuriya，72岁）认为，除了一般所需要的聚焦、尊敬、企业创意、勤奋、团体合作，以及谦卑之外，正直是家族企业传承过程中最重要的元素。他说：“我在孩子身上看见他们的潜能，每个人都有独当一面的能力，我为孩子在成长过程中所培养的善心和价值观感到骄傲。我想，我传授给他们的最重要人生课程，就是辛勤谦卑，要在能力范围所及之处给予他人协助。”
所谓创业难守业更难，相比起步公司，传承几代的家族业务面对的一些挑战包括更沉重的包袱，比如得顺利实现企业转型，还得照顾老员工，而如何与时并进，确保业务和产品能在快速演变的社会中不脱节，都是家族企业的重要考验。
珊雅接着在公司启动了不少新创意概念，从设定目标开始，建立更壮健能齐心协力的团队，创建能让创意更易萌芽的工作环境，并聚焦公司的百年文化。她指出，家族生意和其他企业的最大不同点，在于他们看到的不仅仅是明天，更为了能将业务传承至下一代。“如果我们能坚守家庭的文化与价值观，也就能有更明确的企业方向。由于我们的历史悠久，一向被视为家族传承的珠宝商，但我的意愿是将之定位为珠宝爱好者的现代天堂，我在公司的最大里程碑就是了解并建立B.P. De Silva的第五代定位。现在我们的珠宝有更强的可穿戴性，面向现代女性，现在有更多新一代的订婚戒指和结婚戒指的客户，以我们的设计表达永恒经典的爱。”
杨伟根坦言，工业针车予人的印象老土，但采用工业针车的有许多时尚行业，从运动品牌阿迪达斯到奢华品牌路易威登和古驰，都是他的客户。“我的员工每天上班都穿得花枝招展，像出席时装秀，一点都不过时老土。”
家族事业是成长楷模
在自家公司担任要职，最大的迷思恐怕是管理自家业务最容易不过，这正是珊雅经常听到的。虽然这并非完全正确，但珊雅强调有家人和公司团队的支持和给力非常重要，她从小看着父亲处理各种生意上的问题，也感受到家族成员之间的团结和韧性。珊雅说：“我也会尽己所能做出贡献，因为我坚信家族企业是我能付出最多的地方。”
珊雅说，她很庆幸在倡议新商业概念的时候没有遇到太大的障碍，而她自小就被灌输了一个观念，即家庭以外还有家庭，而她在公司观察到越来越多这样的情况，因为大家就像是一家人。
为改变公司运营和管理方式，钟程龙积极推动自动化流程，推动糖厂的自动化生产，采纳更妥善业务管理方式。他的努力取得成果，公司冰糖产量从几年前的年均1000公吨，现已增加至5000公吨，一年营业额达到1亿元左右。
钟友兴糖果厂的钟程龙分享说，每当遇见问题他就会构思解决方案，向业界的外部专业顾问和教育机构如新加坡科技学院、新加坡理工学院，以及工艺教育学院等求助，那让他能获得专业意见，填补转型过程中的不足之处。在这个过程中，钟程龙发现这能让他更快得到成果，因此关键是合作。
珊雅坦言，她当初带着一个很开放的心态加入公司，完全没有任何先入为主的概念，过去几年与所敬仰的长辈一起为家族业务打拼的经历让她觉得很兴奋，虽然并不容易，但能够与优秀的团队一同为一个有心思的品牌开启创意设计，她觉得很受激励。
珊雅自此有所领悟，确认自己得向珠宝界的大咖学习，因此到纽约时装学院报读珠宝设计，2017年学成回国后，正式加入家族企业担任珠宝创意总监。但珊雅强调，她这个创意总监的任务不仅仅是另一个珠宝品牌的设计，更重要的使命是将业界的某些设计和制造过程作出一些正面改革，因此她和团队重新检讨整个供应链，并向能有更大透明度和持续性的方向前进。
家族企业最难相传的，或许是发展业务之余所展现的种种人性美德，怎样对人忠诚，如何原谅和忘记别人的过错；怎样孝顺长辈，如何坚守家族亲情，都不容易。一些老字号过了一代就变了样，只传名字传不下真功夫，就知道代代相传之难。
他说：“遇见问题时，我尽量尝试自己解决，也会向爸爸讨忠告。但意外的是，他总是拒绝给我忠告。爸爸总是说他不可能每次都在我身边指引或帮助我，没有人会永远留在我身旁，我得自己顾自己，证明自己。”
事实上，钟友兴糖果厂的一大转轴工程就是合作，透过公司孵化和投资多家食品起步公司，当中有利用干细胞生产人造奶的TurtleTree Labs；本地首家获生产执照的健康红茶菌生产商Kombynation；将有机腰果制成素食奶酪的Nut Culture，以及把豆腐废料制成酒精的SinFooTech等。
杨伟根的两个弟弟都没有参与家族业务，他一个人为家族企业开创新领域市场，起初也犯过不少错。他记得一次在运输针车的时候，误送了两个地点，原本到台湾的针车到了越南，越南的货却到了台湾，结果花了时间和金钱矫正过来，用代价换取了经验。但经过几年，杨伟根现在能很骄傲地说，他已经为家族企业增值，在他的细心经营下，公司的盈利增加了50％，员工生产力也提升了30％。
杨伟根指出，爸爸在印度尼西亚经营锡、胡椒和燕窝出口生意，通过爸爸的公司开设完全不同领域的子公司，有一点传承的意味也有一点创业的元素，好处是能扩展家族企业的宽度，并能自由地发挥经商才智，不必受限于传承传统家业的各种条规，还有经验老到的爸爸关照。坏处是爸爸给了绝对的自由，全得靠自己，因此他得给自己设定相当高的标准。
另一种传承模式
在家族生意担任首席执行官的林琳丽透露，当年第二代家族成员是单传，到了第三代开枝散叶后，第四代所有家族成员都帮忙打理生意，到了她这第五代仍有七名家族成员驻守，年轻的第六代也经常在花圃进出，传承六代。
身为富二代，管理的又是家族企业，难免会产生一些误解。杨伟根坦言：“很多人会觉得我生来好命，家境富裕但与真实社会脱节，有些人认为我们娇生惯养，根本不适合打理业务。但事实上，我面对更大的挑战，除了要确保家族企业不会败在自己手上，还得将企业提升到新的高点，以达到家族成员的要求。我将这当成是人生的自我推动力，不断提醒自己要做到最好。”
杨氏有限公司集团掌门杨健发指出，不论是接手家族企业或是自己创业，他都期望孩子能有强盛的精力去打拼，必定要勤奋，愿意学习和不耻下问。他说：“我把孩子放在波涛汹涌的海里，看他能如何自己生存。我对这个孩子很有信心，他不懂的就会问到懂为止，并没有因为他是大老板的儿子就摆出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架势，这点是我欣赏的。”
家族企业的迷思
林琳丽接受《联合早报》访问时说，对于前几代的家族成员，她有太多的敬仰，先辈付出血汗辛勤扩展家族生意，家族事业是她成长的楷模。她说：“以前小时候我认为家族做的生意纯粹是花卉买卖，但加入之后，才发现业务有许多层次，而业务的环境时时都在变更。”林琳丽自小就在家族花圃进出，可说是在花圃长大，她在美国留学的时候，也是在与花卉相关的行业打假期工，很早就奠定了自己要与花为伍的信念，因此对这门生意一点都不陌生。
林琳丽在2006年美国留学回国后就加入家族生意，她的第一大挑战就是如何将百年家族企业现代化。当年她加入家族企业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设立一个新的品牌，然后是新的部门，那是个艰难并带有不少纠结情感的过程。林琳丽说：“我正式上班后开启了一个重塑品牌的倡议，但反应是五味杂陈的，因为那意味着得挥别一些历史和过去。此外在将部分业务数码化的过程中，也遇到一些障碍，好在更年轻的家族成员给了我强有力的支持，这当中最大的安慰就是看到家族成员都全力以赴要把家族业务搞好。”
在公司担任董事经理的钟程龙说：“由于传承的是家族生意，处理业务时在各方面会考量得更周全，更有合作精神，并对自己的宗旨视野更宽广，利用业务帮助其他人。此外，通过家族业务，我也更感激陪我度过风风雨雨的家人和同事。”
出生于珠宝世家B.P. De Silva的第五代成员珊雅阿玛拉苏利亚（Shanya Amarasuriya，30岁）接受《联合早报》访问时说，三年前加入家族公司出任品牌创意总监后，发觉这是个非常有意义的过程与经历。她说：“家族业务给了我许多挑战，也在许多方面伸展了我，我很年轻就得对一整个团队负责，那让我的宗旨和视野有了深度，我很感激，我相信自己在这里的成长应该会比在外打工快很多。”
钟友兴糖果厂的转型就更为明显。这家1947年由钟程龙的祖父钟宏干创立的糖果厂，最初是在实龙岗路上段的一家小店屋生产和售卖山楂和酸梅等传统零食。钟程龙在2008年加入公司，并在几年前和哥哥一起推动公司扩建与转型计划。转型对钟程龙来说并不陌生，他毕业后踏入社会的第一份工是在银行负责内部转型。2008年父亲患病后他加入家族企业，以颠覆手法结合传统技术与时尚元素，比如将传统冰糖制成可充当搅匙的多种口味冰糖棒；将旧工厂重建成现代化工业大厦“创360”；除了传统制糖，还设了仓储与物流设施、共享办公空间、企业孵化器，以及研发中心等，很快将传统糖制品现代化。
钟程龙说：“事实上，钟友兴糖果厂经过第二代和第三代的努力已是本地最大型制糖商，红糖和棕糖等各类糖制品都是新增产品，甚至扩大到国际大宗商品贸易、物流和电子商务零售等。”
新四顺生花园艺有限公司首席执行官林琳丽的妈妈余淑琼（67岁）也说，家族生意成功传承的一大要素是要永远记得将家庭价值观如爱与凝聚力，以及企业价值观如责任、公平与辛勤结合。她说：“在新一代接手家族生意的过程中，我看到他们对公司的忠诚，并以创意带领公司冲向新的高峰，他们的表现远远超出我的预期。”
新四顺生花园艺有限公司首席执行官林琳丽认为，家族企业给外人最错误的印象，就是家族管理层凡事以家庭成员为先。她强调说：“但事实上，家族企业总是先照顾好所有业务的其他事情，家族成员反而排在最尾。虽然如此，但我永远不会放弃或离开家族企业，尽管我梦寐以求的工作是踩着高跟鞋，身着高级定制服，佩戴奢华的珠宝，在中央商业区里拼搏，但因为我知道家族业务对养育我的家庭来说有多重要，而敬重这个家对我而言更是重中之重。”
新四顺生花园艺有限公司起初经营花卉，10年前公司响应国家的绿化政策，也做起园艺。首席执行官林琳丽说：“现在的趋势是远离科技器材重新与大自然接轨，因此公司推出了实验花园中心，鼓励社区通过不同的体验如工作坊、市集，甚至是活动，帮助社区民众让花卉和植物成为生活方式的一部分。这些都是我们确保公司不会脱节的努力。”
由珊雅的高祖父于1872年创办的B.P. De Silva珠宝，在进入21世纪后最紧迫的任务是继续让产品在新世纪保持相关性。珊雅进入公司后面对的挑战是想法太多，时间太少。她说：“我个人面对的最大挑战是感觉自己在孤身作战，因为爸爸对我完全信任，给了我绝对的自主权，起初是有点窒息感的。但后来我很珍惜这种能从最底层与团队和客户接轨的机会，因为那让我能从个人的真实体验和直觉，创建属于我这个世代的远景。”
新四顺生花园艺有限公司有超过百年历史，当然也度过不少危机，比如1990年代后期的亚洲金融风暴、2003年的沙斯（SARS）疫情的打击，以及目前的疫情。但公司有丰富的经验，去年在阻断措施期间虽然暂时关闭了门市，但林琳丽迅速把生意转移至线上，推出鲜花订购服务和家中种植配套等，再次证明了公司有对应环境变化的实力。
家族企业治理的挑战
针对富不过三代的这句俗语，杨伟根说他并不认同，但会用来警惕自己，做生意不论是不是家族业务，都得时刻保持创新以便业务能持续。他说：“我们家一向注重好家教，长辈时常提醒我们要有责任感并时刻保持谦卑，这些都是正面的思维教育。”
钟程龙补充说：“当家族企业老板并非一般人所认为的好命，背后有太多的担忧，从人力、人才、盈利，到是否把握新机会，都是压力。即便员工闹不合有意见，也是我的问题。但话说回来，也因为是自家企业，因此我们能有更大程度的自由与灵活性去塑造我们所要的业务。对我来说，那就是与其他人合作，创新改革。”
林琳丽（40岁）是新四顺生花园艺有限公司第五代成员，这家1879年成立的生花园艺公司由她的高外祖公，以及那一代的家族男丁创立。142年前，林琳丽的高外祖公恐怕想象不到，公司至今传承至玄孙一代，依然屹立，现在还在四美一带定期办花卉植物工作坊“Weekends@SSS”，与社区民众分享在家打造绿意生活的乐趣。
本地历史悠久的冰糖制造商钟友兴糖果厂的第三代掌舵人钟程龙（39岁）接受《联合早报》访问时坦言，当年加入家族业务的时候是最年轻的，并有点担忧以为自己就此卡在一个夕阳行业。但经过多年努力，业务已发展成必要的长青生意，甚至还吸引很多年轻人加入，让他大受鼓舞。
相比相传几代的家族企业，杨伟根（36岁）管理的Empereur控股私人有限公司，则在新与旧之间取得了一个较灵活的平衡。这家企业对企业在全球范围内经营工业针车的公司虽然成立只有5年，但却是杨伟根爸爸杨健发（68岁）业务的分枝，是创办了30年的杨氏有限公司集团的子公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