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半后,罪犯在高庭面审,法官要张英水解释计算法。他计算后吓了一大跳。那木头的重量,是之前记录的十分之一,这无法致人于死!

■ 尸首伤痕见识老虎威力

“关键是如何接受。既然无法改变环境,唯一能做的是自我改变,否则就会一直沮丧下去。

说着,不禁为当年的事哈哈大笑。

有一次,赵自成叫他一起去看浮在新加坡河、装在行李箱内的尸块。在英国培训过的他看了尸块,很“兴奋”地告诉赵自成,切割很干净,是典型连环杀手的活儿。

“有时,赵自成会传真回复,让我高兴大半天。”

他指出,法医知道自己在知识面、科学和医学的局限,在提供专业看法时,须判断所知的确定程度,比如,是坚定不移的答案,还是评估各种可能性后取得的结果。

“死亡是人生的一部分,它给予我们学习和成长的机会。活着时,我们可学习许多事,但没有什么比富有同情心、善良和爱心更重要的了。这就是人生的意义。

因缺乏父母的爱,他后来特别关心孩童,尤其是受虐和被忽略孩童的福利。

“必须抽离,但不代表我们不能有感情。”

“还好我和父亲后来和解了。三年多前,他在我面前倒下,我为他做心肺复苏,到救护车抵达为止。”

他跟赵教授关系密切,说赵教授就像个父亲。1993年和1998年,赵教授分别安排他到英国和美国培训,让他无限感激。

刘红梅被杀的前几天在公司派对拍过照,显示她有颗牙齿较不寻常。看过照片的张英水看到头颅时,立刻从牙齿断定“这是刘红梅”。

这名加龙古尼数月前刚被人骗走1万元。骗子后来坐牢,老人家拿不回血汗钱。

洋妇感激说,张英水让她重建对医生的信心,因为医者终归是一个关怀人的专业。

多年来,他领悟到人生有许多事物无法改变,包括父母、工作和老板,因而有时会痛苦、自怜、愤怒。

他说,不论什么状况,工作时都要保持客观、公平和中立,抽离自己。比如死者被捅了100刀,如果为此生气难过,就无法保持客观了。

那些年的美好时光,让他回味无穷。

他说:“我们看的是死亡、暴力、灾难。但这一行也有许多正面的事,例如有人协助社会的另一人,各专业人士联手解开罪案,互相学习,展现了友爱和社会凝聚力。

2004年,他前往泰国普吉岛参与辨认海啸罹难者的工作,一个月内与团队共鉴定了2000具尸体,让家属可尽快认领。

妇女听后哭了,说:“儿子死后,几个医生都只解释死亡原因,没人问候过我们,你是第一个。”

2008年凌晨,男子头部重伤,死在芽笼29巷的巴士站,现场有块木头。张英水计算后,确定木头的重量足以导致男子头盖骨破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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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英水“操刀”近30年,解剖过将近9000具尸体。(林国明摄)

警方沿着线索找,证实死者抽鸦片也兼卖鸦片,并逮到一名杀鸡工人,确定他向死者买鸦片时,杀害死者。解剖后,发现凶徒曾坐在死者身上,在他身上跳动,也掐过他,颈伤深至骨头。

阐述这事时,张英水眼色哀伤,依旧难过。

笔者好奇,他的亲生父母为何如此。

这名法医情感真挚的剖白,或许让你从此对这冰冷的行业改观。

但张英水从现场的血迹和伤势情况,推断是他杀,也跟警方提及现场发现的一个抽鸦片用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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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英水解剖尸体时,各种工具整齐摆放在手推车上,方便他提取。(林国明摄)

法医,终日在冷冰冰的殓房验尸,他们的内心,是否也是冷漠的?

解剖时懂得抽离不代表没有情感

虽然有过生死一线的经历,但他觉得现有的防护设备和措施极其严谨,因此不会过虑。

赵光灏医生过世几天后,张英水为一名死于沙斯病毒的老妇解剖。隔天,他自己突然高烧不退,救护车即刻把他送到陈笃生医院隔离。

从小学到大学,母亲总说他毫无才气,仅提供他最基本的课本。他常到图书馆复印医学书籍,甚至为了省钱而抄写整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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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自成(右)的太太黄玉才、媳妇许恩佩医生和孙女赵宗颖,在赵自成教授丧礼后,送了赵自成的著作《谋杀是我的 工作》(Murder is my business)给张英水副教授,感激他给予赵家的关怀。(林国明摄/档案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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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英水有过生死一线的经历,但现有的防护设备和措施极其严谨,包括穿隔离防护服装、戴医疗帽和脚套、穿长靴,戴三层手套等,因此不担心受尸首感染。(林国明摄)

赵自成爱唱歌,常租用樟宜度假村聚餐,也会邀张英水参与。教书的赵太太黄玉才常“命令”张英水:你带这个老师去海滩走走吧。

“人人都害怕死亡,这是自然的事,但不能就此让惧怕掌控生命而不作为。活着就不能停摆,人要在死亡来临前实在成长,这样死后,人们能以你的成就为助力,达到更高峰。

张英水有一兄一妹,父亲从事保险业,母亲是家庭主妇。

“我对法医学有兴趣并投入这门事业,激励我的主要是赵教授,培训我的是顾问医生黄庆宝和陈忠智。”

在英国的两年,电邮尚不普遍。他实习的Charing Cross医院旁有个墓地,环境清幽,成了他吃午餐、冥想,以及每周写信给赵教授的去处。

1989年11月9日,张英水加入卫生科学局法医学署,一年内解剖了725具尸体,从中吸取了许多宝贵的经验和技能。

观察入微,记忆超强的张英水,直言验尸时的推理过程,层层拨开谜团,破解罪案,给了他很大满足感。

特殊使命 特殊个案

张英水在刘红梅的断脚里找到两块细碎铁片,这与梁少初家中菜刀上的缺口吻合。

“为了省钱,我用很便宜的洋葱纸写信,每次五六页,向他汇报吃了什么,上哪儿,处理了什么个案等流水账。”

三年后,洋妇与几个家长设立新加坡丧子扶持组(Child Bereavement Support Singapore),还邀请张英水到东海岸公园出席成立派对。

■ 一个关怀人的专业

坟地勤写信给恩师

赵自成过世三年后,在海外受训的独生子赵光灏医生被召回国对抗沙斯,不幸被病毒夺走性命。

问他,解剖幼童,还是老人“困难”些?

有游客拍下事发视频,张英水看过后,感觉老虎动作很迟缓,没有“袭击”,只是伸出爪子“动了动”死者。

他在新加坡儿童会服务超过20年,现为义务秘书。平日,他通过举重、跑步机健身,周末玩尤克里里琴,从事园艺和陶艺活动,养生又养心。

警方在焚化厂的3公吨垃圾堆中,找到死者的头颅和两条腿。

2000年2月,张英水在办公室接获噩耗,得知赵自成在美国纽约探望妹妹时,在睡梦中心脏病发逝世,他听了崩溃哭泣。

他说,人们对法医最大的误解是,以为法医是“奇迹工作者”,能找到最重要的证据,揭发罪行,逮捕罪犯,将他治罪。

“生命不因死亡而结束。亲友、妻儿还活着,会继续记得离开的人。所以说,即使死了,其生命仍持续着。”

一番苦思凝想,他总算找到答案。

当时,他感受到世界各地所展现的友爱和互助精神,倍感温暖、感动。

“不要让惹你生气或沮丧的事影响你,学习接受吧。一旦接受,学会体恤,就不会气恼了。”

小二在校做视力检查,他配了眼镜,成绩大跃进,却依旧挨鞭:因为偷同学的食物。

■ 凶器“缩水”减重

“你是说,哪个比较让我难过,是吗?都不会。”

他跟妈妈提“看不见”,妈妈却说他看电视太近,活该。

2008年,有意轻生的动物园清洁客工走向白老虎展区,遭三只白虎咬死。

法医拥有特殊使命,要为死者代言,也为生者维护权利。本地的法医少过10名。尸首如涉及刑事案,他们作的任何结论都对判决至关重要。张英水叙述印象深刻的案件和感想,如下:

“父亲对此也不闻不问,或许他被夹在妻子和孩子之间。我真的不知道原因。家,只是酒店,也是地狱。”

沙斯疫情爆发与死神擦身而过

2002年,张英水向英籍妇女说明她两岁幼儿受感染死亡的情况后,也关切问候她和家人。

他不会把尸体当人看待,但会提醒自己“它”曾是一个人,一个有过生命的人。

1993年,他到英国接受法医学培训,才抵达一周,母亲突然过世。千里回来奔丧,遗憾的是,母子俩再也没机会和解。

事实是,要完成上述过程,必须集合警方,查案人员和主控官等专家的力量。

“她知道我无法接受赵教授去世的事,让我帮忙扶柩以及致悼文。这些事使我开脱了许多。”

“这是改变生命的经历,我学习到凡事不要过度紧张,要更宽宏大量,多参与慈善活动。”

“法医学不单是科学,也是门艺术,像诗篇。听来有些奇怪吧,但法医学涵盖了生命、疾病和死亡,这跟诗篇相近。”

“法医学改变了我的生命,让我走向从没想过的道路。除了协助死者伸张正义,见证过那么多死亡,在灾难中看到生命可瞬间消失,也促使我重新思考,为人生重新排序。若有来生,我还想当法医。”

2005年,22岁中国女工刘红梅遭督工梁少初肢解成七截,弃置加冷河和垃圾桶。

他指出,面对无法让我们喜爱的人,比如上司,我们可以想想他们的优点,设身处地了解他们。

“我问过他们,但找不到答案。”

从解剖术来看,暴力致死的个案最难处理,而孩童的器官较小,疾病范围较广泛和复杂,验尸也较有挑战性,“但不是指情绪上的”。

这么多年,天天接触死亡,碰到无数个伤心人,有何感触?

■ 推翻自杀说法

老人的朋友上门探望,发现他颈部被割,死在床上,以为他因抑郁症而自寻短见。

他说,当时帮他渡过难关的,反而是悲痛万分的黄玉才。

话虽如此,他也会为一些遭受暴力惨死的个案感到难过,对丧失孩童的父母,也会有同理心。

问他:当时怕不怕就这样命丧“沙”(斯)场?

“最终会念医科,可能是因为我想念儿科,改善孩童的身心。”

他在圣斯德望学校(St. Stephen's School)念小一小二时,成绩极差,被老师用尺打骂是家常便饭,说他话太多,还抄同学的课业。后来才发现,他是大近视,看不清黑板上的字。

“因为我饿。妈妈给兄妹煮食,却只允许我吃有标上我名字的食物,但食物上永远没我的名字。

至今单身的张英水,在英国的培训包括涉及连环谋杀的案件的验尸工作,回新后与恩师合作过几起案件。

“验尸时,才发现其伤势极为严重,不少过90个伤痕,也才意识到老虎真的力大无穷。”

先后杀了三人的英国人约翰马丁过后落网。这起分尸案轰动国际,但从验尸角度,张英水认为那是很直接的个案。

专访前“做功课”,找到张英水副教授多年前,在新加坡医药协会月刊发表的文章《圣诞节对我的意义》,得知他的童年充满苦涩,令人心疼而好奇。

像对待活人一样,解剖所得资料也都是机密的,只提供给验尸庭调查(包括法庭、警方和主控官),或根据法定需求,如死者有传染病,须通知当局,或是征得死者家属的同意,发放给保险公司等。

■ 加冷分尸案

中学时,他逃过学,还差点吸毒。所幸的是,当时遇见一名有爱心的英国文学老师,让他爱上写作。如今他常投稿给新加坡医药协会的月刊,现在还是月刊编务小组顾问。

“有点担心,怕不能战胜沙斯。当时还不知道沙斯患者的存活率,能活下来是很幸运的。”

权威的已故法医与病理学家赵自成教授桃李满天下,也包括将他视为父辈的张英水。

“操刀”近30年,解剖过将近9000具尸体的高级法医顾问张英水副教授(57岁),从没接受过媒体专访,第一次敞开心房,让读者一窥他的童年、他内心对恩师赵自成教授的怀念,以及对生命的感悟。

1995年,独居的八旬老人死在一房式组屋内。

不能让惧怕掌控生命

“原来,木头被发现时是新鲜枝干,饱含水分。一年半后,枯萎树干已失去了七八成的水分。”

如今,他仍常常探望赵自成夫人表达关心。

大学四年级的张英水到殓尸房见习时,初遇赵自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