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这些成语认知上的只鳞片甲,还有一个明显的例子能够折射出我们反思能力的严重不足。
在笔者读书时代,中学语文课本中有一篇《扁鹊见蔡桓公》,到现在依然被莘莘学子所研习。说的是神医扁鹊第一次见蔡桓公,指出蔡桓公有病在腠理,蔡桓公未听。扁鹊第二次见蔡桓公,指出其病在肌肤,蔡桓公又未听。扁鹊第三次见蔡桓公,指出其病在肠胃,蔡桓公还不听。最后一次,扁鹊一看病已到了骨髓,无法可救,很快蔡桓公一命呜呼了。这篇小文课本总结出的中心思想自始至终是蔡桓公讳疾忌医。
再有一个例子是成语“以德报怨”。以德报怨经常被想象成儒家的仁恕之道,实际孔子是十分反对以德报怨的。《论语》中讲,“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儒家的思想不是是非不分,也不是老好人,而是有着明确的是非观。正因为有着明确的是非观,当儒家知识分子确定了自己的持守后,才能够虽千万人吾往矣。
比如出自《庄子》的“相濡以沫”根本不是庄子的主张,因为庄子说的是“泉涸,鱼相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如果细看原文,还会发现庄子也不是想借相忘江湖来指个人忘情,他用的是比兴手法,后面的论述更重要,后面是“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尧为圣王,桀为昏君,两忘都该忘?化道是何道?这后一句才是需要个人深入思考的。
(作者是美国罗格斯大学访问学者,吉林大学副教授)
当我们断章取义或不加思考地批判蔡桓公、曹操“固执、愚顽”的时候,“固执、愚顽”的恰恰是不懂得独立思考的我们。历史、文本都在那里,随手可以检阅,随时可以思考,偏信则暗,总归是有道理的。
中国历史悠久,无论是知识分子还是普通公众,都对历史充满兴趣。从央视百家讲坛掀起的通俗史学热,到以历史为背景的电影电视剧的不断推出,都在印证着消费历史是文化市场的常态。
中国大陆的学前教育,现在从幼儿园开始就背《三字经》,背大量的成语,从启蒙开始就要对接传统国学,对接历史。但我们的成语、典故是从复杂的语句背景或事件背景中析出的,不讲原典、不顾全貌,很可能把我们的传统思想矮化,同时也让学习者失去了比较权衡和自我判断能力。
只是,在熟知了一系列或正史或野史的历史故事后,我们是否形成了严谨思维和独立思考呢?据我近些年的观感来看,好像并不乐观。这种不乐观的现状,或多或少与我们总是断章取义地阅读历史有关。
笔者行文时,特意到现在的“百度百科”查了下该词条,里边的论断是“赞颂了扁鹊之神智而鞭挞了蔡桓公的固执、愚顽”。可是细想一下,扁鹊的医术过于神奇了,什么医疗设备都没有,他用肉眼一看就能看出病是在肌肤、在肠胃还是在骨髓,这远远超出今天我们的科学常识。
再多说说扁鹊,他的确是一位神人,而不是什么寻常医生。二十四史之首的《史记》中有《扁鹊仓公列传》,开篇就说扁鹊曾经遇到一位奇人,给他一个药方,让他饮用30日。扁鹊照办,30日之后,扁鹊就能看出人五脏六腑的病症。如此神之又神的桥段,如此违背医学常识甚至生活常识的桥段,能让我们信以为真吗?
实际上这篇小文是从《韩非子》一书中析出的,韩非子经常打比喻、引例证,但他并不保证例证的真实性,甚至虚构也说不定,因为韩非子不是史学家而是政论家,他信手拈来的例子都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某些论点。
试想如果我们穿越到那时那地,我们自己就是蔡桓公,我们会信任扁鹊肉眼所具备的透视能力和显微能力吗?类似的桥段还被影视剧演来演去,甚至在一些公开出版的历史读物中,讨论来讨论去关于华佗要给曹操做开颅手术之事。在这一大家熟知的事件中符合常识的曹操,又成了我们的批判对象、反面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