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者和社会组织主动为医疗人员排忧解难,他们做的另一件事情也是抗疫指挥部没有想到的。远离武汉的梁钰从电视画面上看到医护人员身穿防护服、戴护目镜和手套脚套全副武装的样子,她立刻想到的是女医护人员,如果遇上生理期会有多大的不方便。网上一经询问,发现女医护人员对卫生棉的需求巨大,而且要的还不是一般的卫生棉,而是更为耐久的安心裤(裤型卫生棉)。梁钰立即和无锡灵山慈善基金会联合发起“姐妹战疫安心行动”的线上筹款活动,为医护人员募捐安心裤。她组建志愿者团队一方面向社会、厂商募捐,一方面给医院打电话、发表格,统计女性医护人员数量、需求、尺码。从2月7日到3月2日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姐妹战疫安心行动”已经筹得和协调捐赠了安心裤55万条,一次性内裤30万条。
社会组织的作用不可替代
诚然,中国中央集权的政府掌握和动员资源的强大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在封城后短短的时间内,政府从全国各地调动了上万医疗人员、大批紧缺医疗物资支援武汉。只用了两周时间,拥有上千病床的火神山医院和雷神山医院就相继建成并投入使用。紧接着,武汉又建造了16家方舱医院收治数以万计的轻症冠病患者。经过一个月的努力,武汉医院对冠病病人终于能够做到“应收尽收”,疫情也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外地支援武汉的医护人员被安排在酒店住宿。可是,封城以后酒店不提供餐食,这部分医护人员的吃饭问题无法解决。汪勇是一名顺丰快递员兼网约车司机。他不但发动网约车司机参加志愿者车队接送医生护士上下班,而且及时发现了住酒店医护人员的吃饭问题。汪勇组织志愿者提供泡面、热水,还找到餐厅、饭店、便利店提供免费饭盒,为7800名医护人员解决吃饭问题。另一名志愿者叫刘鲜,是来自四川的90后。她和同事一起赶到武汉,每天为定点医院的医护人员送500个盒饭,已经坚持了一个月。
高度集权的举国体制有高效实现单一政策目标的优势。可是,武汉封城的经验告诉我们,政府制定计划时虽然力求缜密周全,但因为出发点不同、信息不对称,在实施过程中难免出现疏漏,无法包揽一切。企业和社会组织在公共治理中的作用是不可或缺、不可替代的。
武汉封城还在继续,企业、社会组织和志愿者还在默默奉献,还在参与公共事务的管理,提供稀缺的公共产品,同时也在给我们提供一个宝贵的启示。
治理国家、管理公共事务靠谁?当然是靠政府。许多人都会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是,由于现代社会面临的治理问题更加复杂、利益和需求更加多元,因此自上个世纪90年代以来,公共管理理论强调动员政府以外的力量参与治理的重要性,认为现代化国家治理体系必须由政府、企业和社会组织三者共同组成。这三个治理主体相互配合、各施所长,就像一张凳子的三条腿那样缺一不可。这个新的治理理念,最近在中国武汉防疫的实践中又一次获得支持。
面对来势汹汹的2019冠状病毒疫情,武汉从2020年1月23日开始以封城的措施阻断病毒传染渠道。实行封闭管理之后,企业和社会组织停止运作,跨地域的社会组织也很难直接接触到武汉的求助者。这个举措客观上创造了一个独特的环境,让我们观察到在企业和社会组织基本缺席的条件下,由政府单独承担公共治理责任的情况。
企业的作用不可或缺
武汉的经验还告诉我们,中国经历了改革开放以来的经济发展,人们的公民意识和社会参与度都已经提高,但没有或无法组织起来。社会力量的参与,这次主要是志愿者发动的。没有组织的志愿者比较散乱无效,协调困难,也缺乏核实信息和组织调配资源的能力。例如,想帮助外地滞留人员的志愿者有时候花了很大气力调配运输物资,结果到现场时才发现接受帮助对象已经不在,无功而返。
政府后来将这个令武汉红会头痛不已的捐赠物资清点发放难题,交给一家民营医药物流公司处理。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来做,效果大不一样。这家公司能够在两个小时内完成紧急医药物资从到货到分配的过程,立刻缓解了物流瓶颈。
封城也给不少到武汉打工的外地人造成巨大的不便。他们原本打算返乡过年,已经退掉租房,处理了生活用品,却毫无准备地被抛弃在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他们回不了家,吃住都无法解决。武汉的志愿者给他们送来食物、发放口罩,在寒冷的冬天为陷入困境的外地人送来了温暖。
上面的例子体现了企业参与公共事务的重要性。后来,当重庆、山东等外地政府组织捐赠近千吨蔬菜给武汉的时候,这种模式又派上用场。由于蔬菜易腐烂、不利存放,没有人手处理很快就烂在仓库里。武汉市商务局决定将蔬菜交由三大商业超市平价销售,收入上缴市财政作为防疫资金,既避免复杂的配送方案,又减少了不必要的浪费和交易成本,是一个聪明的处理方法。虽然免费赠送的蔬菜被出售引起一些人的质疑,但一经解释大家也能够理解。
武汉疫情迅速暴发,医疗物资奇缺。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当援助物资从四面八方运到武汉时,物流量迅速增长。这时,大宗货物寄送就需要捐赠者和医院自己想办法,依靠志愿者帮忙处理。另一方面,由于政府要求捐赠物资由武汉红十字会统一处理,而红会又人手不够、缺乏经验,造成捐赠物资堆积如山,物流瘫痪、无人调度,堆积在仓库中的物资无法及时分配给急需的一线医护人员。
因为安心裤没有被政府或抗疫指挥部纳入统一采购的必需物资项目,不能享受绿色通道,志愿者还必须自己想办法运送。还好有万能的微信群,只要梁钰团队将发货的需求详细写出、发到各个群里,总会有当地自发组织的志愿者车队帮忙送货。“安心行动”也受到一些企业的支持,生产厂家捐赠安心裤,物流公司免费送货。
抗疫是大事,战斗在第一线的医护人员自然成为社会的关注重点。然而,抗疫还迫使其他病人让路,必须动手术的只能推迟手术,需要透析的肾病患者也做不了透析。武汉实现封闭管理后,交通限制、门诊停诊,药店又不开门,慢性病患者买药成了难题。一名叫吴悠的年轻中学老师发现了买药难的问题,发起组织义务送药团队,骑电动车为600多个求助者买药送药。
以上事例说明公共部门和私人部门合作的重要性。这类事例现在越来越常见,许多企业还特地设立“公司社会责任部门”专门处理与公共事务相关的问题。
在疫情肆虐之下,武汉累计死亡病例数千人。经历这么多死亡的武汉人,心理创伤很难避免。武汉、四川、上海、北京等地的心理咨询师志愿开通心理援助热线,免费为求助者服务。
陷身围城中的武汉作家方方在日记中写道:“早期的武汉,仓促封城,就像一个百孔千缝而且连底都没有的大水桶。政府全副精力忙着把底先兜住。桶边的百孔和千缝,却无力顾及。得感谢无数志愿者的出现,这些年轻人太了不起了。是他们见孔便堵,见缝即填。”事实说明,政府要包揽一切、领导一切实际上是做不到的。没有无数志愿者、社会组织和企业的参与,武汉的抗疫行动是无法坚持下来的。
社会组织有贴近群众、及时发现问题、行动灵活等优点,在公共治理中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这次武汉抗疫中,社会力量的参与大多数是由志愿者发起和组织的。
缺乏社会组织也影响了政府的工作效率。当决定要全面排查冠病病例时,政府发现社区工作人员远远不够用,于是组织数万志愿者到社区服务。不少志愿者感到疑惑:为什么要每天花很长的时间到别的社区去?为什么不能在自己的社区做同样的工作?显然,如果有社区社会组织的协作,这件事就能做得更好、更有效率。
(作者是新加坡国立大学、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中国项目主任)
武汉封城带来的另一个问题,是本地医护人员上下班没有公共交通工具,而这个问题的解决也离不开企业的支持。一家网约车公司组织网约车司机参加志愿者车队,负责接送医生、护士上下班;还有一些公司提供共享脚踏车和电动车,给那些住家离医院比较近的医护人员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