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她不想,或者没有机会和这个与生俱来的天赋联结,每一个月,有接近40年的时间,她都会被提醒她拥有这个天赋。红色树林的血管愉快兴奋地膨胀舒展,然后迅速地萎缩,在阵阵收缩中流向外面的世界。四百多次。
就像所有与生俱来的天赋一样,要发挥这个天赋需要周全的准备和十分的努力。九个月以及后来更长的年月里,她为了创造、容纳这个新的生命而经历了身体和生活的改造。更重要的是,她努力倾听自己身体发出的种种信号和声音,努力透过自己身体一层层的皮肤组织、脂肪肌肉、血管神经线……企图和那个在她身体里面的新生命体产生某种联系——你是谁,你在做什么,你可好,会是什么样子,我会爱你吗?
这个创造的能力与生俱来,似乎毫无价值,却又无比珍贵。
那个巨大的创造过程,投进去的是她的身体和生命。
在不能利用被现代科学世界认可的、人的五种感官的情况下,她用什么方式和她在创造的生命沟通?她看不到它、听不到它、摸不到它、闻不到它、尝不到它;有一种更惊人、更不可思议的感受能力吗?她的心里是否有一条通往那个新生命体的溪流,流着汩汩不断的血液,随着她心脏的跳动不断前进?输送的不仅是实体的营养,更是一种最原始的感应和对话方式。
毫无价值,因为它与生俱来。并不是她与外面的世界斗争打拼赢回来的某种荣耀;她生来在她的身体里面就有一个温暖充血的宝囊,每一个月,那里密密麻麻地布满像红色树林的血管。它们愉快兴奋地膨胀舒展,等待迎接新的生命的降临,等待被赋予更大的任务。然而多数的每一个月,它们又迅速地萎缩,在宝囊的阵阵收缩中流向外面的世界。
但这不是她能选择。天赋就是天赋予的,来自更高力量的“礼物”。也不是每一个人都喜欢他们被赠予的礼物。
或许因为拥有了这个创造的能力,她仿佛可以通过这个创造的过程,直达天庭。还有什么比从自己的生命体里面,创造出另一个生命体来得更接近生命的中心。
她已经从她的生命深处,把另一个生命带到人世。她已经从未知里面,实实在在地塑造出一个未来。那个未来既是她自己,也不是她;那个未来又将创造更久远以后的未来,实实在在地改变一个个她这一辈子注定看不到的情境与世界、时间与空间。
这是一种生命的体验,也是一种生命的考验。她必定会因为与这个天赋的某种缘分,对这一个生命的历程,有了更深刻的领悟。
在一些国家和社会,她的能力不仅不被重视,甚至还会被视为一种缺陷。她会因为她的能力,一出生就被判死刑,被最亲的家人用各种手段弄死!
而就像所有的创造过程一样,那不是一个十全十美的经历,充满了各种风险。没有谁能担保,她创造的过程不会对自己造成伤害,甚至会要了她的命。没有谁能担保她创造出来的新生命一定如她所想象,如她所愿的健康聪明美丽。没有谁能担保她会喜欢,会无私地爱这个她创造出来的生命体。就像一个艺术家未必喜欢自己的每一件创作一样。
或许因为这样,她没有感觉自己迫切需要做什么其他更伟大的创造,例如像毕加索一样不停地画画,像马斯克一样不停地寻找登陆火星的方式,像希特勒一样去改变一个民族的命运……
也没有谁能担保她必定想要,或者有机会与这个她与生俱来的天赋联结。
那个女人知道她天生就有创造的能力。
其实所有的能力都是上天赋予的,无论是聪明过人或者是身手矫健,声音若黄莺出谷或者眼力堪比天空里的猎鹰。当所有这些上天赋予的其他能力都被公开赞颂的当儿,她的能力却被隐藏、掩盖,被视而不见。
有一个生命可以从她的身体里面壮大成长,然后通过她秘密的通道,降临人世。
在那个过程里面,她召唤了、动用了哪一些不被重视、不被记录、不被珍惜甚至被视为妄言或迷信的能力?
但无论如何,这是一种生命的体验,也是一种生命的考验。她必定会因为与这个天赋的某种缘分,对这一个生命的历程,有了更深刻的领悟。那或许,才是老天给她的真正的礼物。
巨大的天赋和创造力总是有它不可被忽视的代价。用它,不用它,都有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