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我还是把它吐出来了。它在我口里含得有点瑟缩,可怜兮兮的。

当天晚上10点,我和约好一起去音乐会的朋友瘫在图书馆里。脑子里窗口已经开太多无法运作,手指却还坚挺地在电脑键盘上面敲敲打打。我问她面对负面情绪的方式是什么,她说:干活!于是我也疯狂干活。

我们往外走的时候,我看到旁边学习室里坐着一个男孩子,在低头看书。他的屏幕上是一个女孩子的脸,也低着头在写什么。

因为没有提前买服装,我和朋友打算就扮演彼此。于是她穿着我平时焊在身上的灰色卫衣,我穿着她平时焊在身上的黑白小恐龙外套,往音乐厅走。半路有人提醒不能带包。我们急忙跑回半夜2点才关门的图书馆里,找了个小隔间,把包放下。正要出门,朋友指指墙上,我一看,黑色水性笔在白墙上微弱的笔迹:“你要怎么忘记一个人?”

我依然很渴。朋友一直在和我说话、拉我拍照,我却觉得自己身上的小恐龙尖尖都变成了仙人掌的刺。我像是长在沙漠里,在等雨。整个厅里却只有音乐和笑声。这个夜晚会很快结束。五年的结束,也只需要一个夜晚。凌晨1点半,我们来取包的时候,隔壁的房间已经空了。路上的各种天使、魔鬼、方便面和海绵宝宝,也都要回家了。我进屋,脱下衣服,在他的对话框里输入几句他不会看到的信息。晚安。这里很安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知道你很难过。让你自己感受到你所感受的,别逼自己放下。会过去的,你不是一个人,看看这张墙上的留言你就知道了。后面是一只简笔画的小猫脸,和落款:喵。

旁边歪歪扭扭很多人的回复。其实你是没法忘记他的,你只是会慢慢开始接受你失去了他。不要联系他。时间。要有耐心!我知道你很难过。让你自己感受到你所感受的,别逼自己放下。会过去的,你不是一个人,看看这张墙上的留言你就知道了。后面是一只简笔画的小猫脸,和落款:喵。

我们在音乐厅外面排队。万圣夜音乐会年年爆满,队伍一路延伸到图书馆门口。我们前面的四个男孩子都上身西装革履打着领带,下身赫然是花花绿绿的睡裤,在模拟疫情下的Zoom生活。旁边的草坪上,一个厨师正举着饭铲追打蜘蛛侠。一只墨西哥卷饼正在打电话寻找他的朋友,一抬手,饼皮下面菜绿色的打底衫就露了出来。两个穿白衬衫、戴着耳返的保安走过,朝我挥挥对讲机,我差点把票掏出来给他们,定睛一看,两人正在坏笑。

黑色水性笔在白墙上微弱的笔迹:“你要怎么忘记一个人?” (邵馨宁摄)

延伸阅读

我说我渴了,朋友从包里掏出一个葡萄柚。我不知道怎么想的,剥了皮直接把大半个塞进嘴里,结果它卡在我的上下牙膛之间,咽不下也吐不出来,像被绑匪塞了一团布。

我们没喝酒就来了,现在排着队却也困了。朋友说,困和喝酒的效果是一样的,都是把你的大脑前额叶功能“关掉”,让你没法想那么多。于是我迷迷迷糊糊似乎也有点开心了。音乐厅里蒸腾着热乎乎的人气,一个拥挤的午夜狂欢,旁边的人都不知道喝了多少,像回到了东北澡堂。碰到一个朋友,他的脸色绯红,头上戴着几撮红色和金色的炸毛。他说,他是《头脑特工队》(Inside Out)里的怒怒。我说可以共情。他咧嘴一笑,嘿嘿。乐团成员上场了,第一小提琴七八个人,清一色经典白领衬衫、外罩蓝黑羽绒背心,排成一队,踩着节奏戏谑地扭捏到台前。背景音乐是TikTok上大火的拜金洗脑之歌“Looking for a man in finance”(求一个做金融的男朋友)。全场爆笑。

大四才想起来凑万圣夜的热闹。耶鲁的节日传统是万圣夜当天午夜12点的交响乐团音乐会。学生制作的幽默无声电影,乐团成员都喝得迷迷糊糊、穿着小黄人或圣诞老人或不知名的巨大鱼状生物的套装,在舞台上现场配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