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肯定是一件好事。有钱的好处之一,在于可以有闲功夫创造文化捣鼓艺术。这个道理太简单了,一个饿肚子的人肯定先忙着找东西吃。比如村上春树。
如此看来,“鼠”那般厌恶的有钱人其实还是蛮可爱的。我们的一些有钱人可是无所不想。屁股是否自己搔自是不知,至少脚是不自己洗了,那倒不是因为“没有手电筒和尺子”……
那么现在呢?有钱人和官员们,羡慕或许还受人羡慕,而受尊敬与否则另当别论。官员姑且不说,这里只说有钱人。如今不少有钱人为人侧目,原因之一,就在于他们既“不陶醉于吟诗作赋”,又不“埋头于数学解析”。一句话,不再创造文化捣鼓艺术了。甚至,开始破坏文化了。举个未必人所共知的例子吧。曾有一家极有钱的国企居然把创造文化的一代名人梁思成林徽音的故居一拆了之。媒体问及,还狡辩说什么保护性拆除什么拆的不是梁林故居。后来文物管理部门令其恢复原貌罚款50万元。一位有同学在那里工作的网友透露说,因为有钱之故,人家根本没人当一回事。喏,有钱人竟沦落到了这般地步!
说起来,中国的文学艺术以至传统文化,其创造主体主要是两部分人:有钱的和当官的。也可以说是一部分人:有钱兼当官的读书人,即“士大夫”。即使李白杜甫,也曾为翰林院供奉或在工部任职。人民群众固然创造历史,但至少历史中的文化史,我想还是由士大夫创造的。换言之,中国传统文化乃士大夫文化。如果这类古代的“市民们”不在东亚的阳光下“陶醉于吟诗作赋,埋头于数学解析”,我们的文化史简直是零。所以,有钱的和当官的,过去不但受人羡慕,受人尊敬也不在少数。
村上春树也不喜欢有钱人。他在开头提到的《且听风吟》中借名叫鼠的出场人物之口写道:“什么有钱人,统统是王八蛋”“壁虱”!“那些家伙一无所能,看见财大气粗神气活现的家伙,我简直想吐!”此君为什么如此厌恶有钱人呢?“说白啦,因为有钱人什么也不想。要是没有手电筒和尺子,连自己的屁股都搔不成。”
(作者为中国翻译家)
当代人也不例外。如诺奖得主莫言兄,他的绝大部分作品也都是在吃了一肚子他心爱的肥肉馅饺子之后捣鼓出来的。兄弟我在广州翻译《挪威的森林》之时,穿的固然是在学校后门地摊买的衣裤,但还不至于半夜三点饥肠辘辘……总之一句话,没钱玩不了文学艺术。有钱绝非坏事。
也不单希腊不光村上,中国人也是这样。例如古代的李白杜甫。“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杜甫理应是相当穷的。但最近有人考证,说杜甫其实也不特穷,即使最穷的时候也在成都风景优美的郊外拥有草堂数间,前后都有不小的园子。还有人考证,较之杜甫,李白更穷。依我看,李白恐怕也谈不上有多穷。李白25岁即“仗剑去国,辞亲远游”,仅庐山就登了五次。虽然可以肯定那时登庐山没有门票之说,但吃喝住总是要花钱的。倘若杜甫李白半夜三更在悄无声息的草堂或庐山客栈里左找右找找不到食品,那么,无论如何也没闲心吟咏“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吟咏“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你看,诗的表情是何等恬然自得乐不可支!倘若没有钱,两人早去“耕种、烧饭、划船”去了。
有钱肯定是一件好事。有钱的好处之一,在于可以有闲功夫创造文化捣鼓艺术。这个道理太简单了,一个饿肚子的人肯定先忙着找东西吃。比如村上春树。村上在其处女作《且听风吟》一开始就强调了这个简单的道理:“如果你志在追求艺术追求文学,那么去读一读希腊人写的东西好了。因为要诞生真正的艺术,奴隶制度是必不可少的。而古希腊人便是这样:奴隶们耕种、烧饭、划船,而市民们则在地中海的阳光下陶醉于吟诗作赋,埋头于数学解析,所谓艺术便是这么一种玩意儿。”而村上之所以觉得《且听风吟》初稿写得不够艺术,以致把写完的200页索性撕掉扔了,一个原因就是他是“半夜三点在悄无声息的厨房里寻找电冰箱里的食品的人”。自不待言,而若电冰箱里空空如也,概无食品可找,那么他连初稿也写不出来。
还有的有钱人在自然景区甚至人文景区建别墅、修会所。据媒体报道,某有钱人在秦岭风景区建的豪华别墅,仅狗舍面积就达78平方米。主人当然不是为了在此吟咏“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至于陶醉于花天酒地衣香鬓影,埋头于麻将解析后庭笙歌之流,更是不知凡几。流风所及,殃及子孙,以致许多“富二代”成了社会舞台上的小丑或土豪的代称,成了文化的终结者、毁坏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