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你的惨白你的瘦削的赤裸后面

——二战期间,法国超现实主义诗人艾吕雅写过这么一首《勇气》,适合安慰今天那些为巴黎圣母院哭泣的人们,他们所哭泣的其实是曾经作为一个人性之梦而存在的巴黎。

不要呼救啊巴黎

祝愿日后的生命

安静、自由,亦如一朵云

像一颗星一样战栗的巴黎

化成石头并决定了永存……

巴黎圣母院被烧了,但自文艺复兴以来这几百年欧洲所积累的理性之光是烧不掉的,圣母院借雨果小说所表现、所象征的人性觉醒长留在文明人心中。这把非理性之火,最终只照出了遥远的一些阴暗角落里某些狭隘、未进化的心。

尤其无论是本可以塑造成“革命群众”的攻城者,还是像极了漫威“边缘英雄”的卡西莫多,两者在电影里的表现都更像“愚众”。前者可不像历代攻占巴黎的军或民,对圣母院手下留情,“帮主”带领众人使劲撞击圣母院的大门,甚至高呼进去抢掠黄金。后者把塔楼里的石块木方都当成炮弹往下扔,把楼下那些同等阶级的“贱民”砸个稀巴烂的时候,脸上也是狂喜的表情。

《巴黎圣母院》有很多个电影改编版本,但1956年的法国和意大利合拍、让·德拉努瓦(Jean Delannoy)导演、吉娜·罗洛布里吉达(Gina Lollobrigida)饰演吉普赛女郎爱斯米兰达的那一版,估计是我的同龄人认识雨果这个永恒故事的第一眼。

巴黎圣母院被烧了,但自文艺复兴以来这几百年欧洲所积累的理性之光是烧不掉的,圣母院借雨果小说所表现、所象征的人性觉醒长留在文明人心中。这把非理性之火,最终只照出了遥远的一些阴暗角落里某些狭隘、未进化的心。

你是过着一种无比的生活

ANAΓKH(命运)

巴黎圣母院是一个极其适合祈祷、写信和保存秘密的地方,进去过的人是否有留意它角落处的告解室?十几年前这里还有一位懂粤语的神父可以接受华人告解——就像《花样年华》结尾处梁朝伟选择的吴哥窟。也因为它内部架构的繁盛生长之势头,以及在石柱之间错落的光影,罗丹曾经把巴黎圣母院比喻为一座石头雕刻而成的森林。而罗丹的秘书、大诗人里尔克则写道:

仿佛写给一朵云的信:

而我应该磨得更亮,

当然,少年们大多记得的,首先还是爱斯米兰达惹火的身材和妙曼的舞姿,其次是卡西莫多的委屈与热爱,即使后来有所谓《钟楼驼侠》这样自我安慰的命名,也抹不去那部电影所烙下的一个绝望、卑微的形象。

在大教堂内部积重难量,

“若干年前,本书作者参观圣母院——或者不如说,遍索圣母院上下的时候,在两座钟楼之一的黑暗角落里,发现墙上有这样一个手刻的词:

一切人性的东西在你的眼底显露出来

异乡人的倔强也差点比不上

挂在圣母院门前树

这几个大写希腊字母,受时间的侵蚀已经发黑,深深陷入石头里面,它们的形状和姿态都显示出峨特字体固有的难以言状的特征,仿佛揭示着把它们书写在这里的是一位中世纪古人……它不胜忧伤加以概括的,尚不为人所知的命运,今日都已荡然无存,空余本书作者在此缅怀若绝。在墙上写这个词的人,几百年以前已从尘世消逝;就是那个词,也已从主教堂墙壁上消逝,甚至这座主教堂本身恐怕不久也将从地面上消逝。”

一方面是决定永存,一方面是死亡的存在,伟大诗句的矛盾似乎接通了巴黎圣母院的过去与未来。未来就是今天,这句诗仿佛谶语,预示了巴黎圣母院的高塔今天在烈火中倾折。而过去呢?里尔克应该看过雨果《巴黎圣母院》著名序言中这一段,所以才写下“命运”一词:

法国大革命期间,巴黎圣母院曾经被改名为“理性圣殿” (Culte de la Raison)。尽管改名的革命者未必理性,这起码体现了某种寄托,某种对文艺复兴精神的继承。

历史的倔强。

……你将解放你自己巴黎

为了保存留给你的一束光。

这束光我已经写下在一张纸上

的阴影下和他们的碑铭一起生锈,

我的笔尖钝了,在先人们

不再攀登的塔内,死亡存焉。(李魁贤译)

但无论如何,这种对世俗力量的强调,对巴黎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乞丐王国)的描绘,让《巴黎圣母院》更有启蒙主义的色彩。文艺复兴的关键,正在于人性与理性联手挑战神性的僵化,虽说电影好像更强调人性中的非理性,卡西莫多与克洛德神父貌似两个极端,但他们被非理性控制的时候都是可怕的。超然这一切之上的,始终只有小说和电影之中都冷静肃穆的圣母院。

今天因为巴黎圣母院之灾,我找到1956年版本重看,而且是80年代中国译配版,修士和乞丐们都说着一口东北话……更惊讶的是发现它所强调和改变了的一些原著的细节,里面别有深意。

首先是浓笔重彩强调出来的世俗与宗教伪善的对立,当然这是雨果一贯的立场,但50年代彩色电影的艳俗色调及矫饰的灯光布景,使它所描绘的狂欢节带有了费里尼电影的迷梦感。其次是重点描写的“乞丐王国”进攻巴黎圣母院、卡西莫多与“丐帮”的守城攻防战,其不避讳暴力和惨死的镜头,简直像一部Cult僵尸片,在今天政治正确的西方电影里是不太可能有的——

有如命运,

(作者是香港诗人)

15年前的圣诞节,我在巴黎。准确的说,2004年的12月25日,我在巴黎圣母院里听圣诗唱咏,并且写下自己的诗:

更深一层去想,这个卡西莫多并非完全正面的侠义形象,他对权力盲从,对爱斯米兰达也有独占的欲望,无视后者指出“丐帮”是她的朋友来救她的,可以说间接导致了爱斯米兰达的死亡。同时,电影去除了原著中另一线索:爱斯米兰达与卡西莫多是被调包的婴儿(一个被盗取一个被遗弃),因而命运的色彩大减,无常的味道却增加了。

而在充满厌倦且突然

生命在钟鸣声中游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