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手脚僵直的蹲坐在马桶上,像老师讲过荷兰小孩的传奇,让意识变成一根勇敢的手指,缓缓的从水坝的墙面抽离,先是一点一滴,随即便是噼里啪啦无情无尽的溃决。
他不是没听大人说过,碰上这样的窘境,可以向隔壁厕间求救,或者除下袜子底裤,勉强擦拭了事。因为妈妈嫌他还小,因此未买底裤给穿,而且厕所没人,守株待兔耽搁了恐怕挨骂,他于是便硬着头皮,脱了两边的袜子,毅然解决燃眉之急。
当下有瘟疫于全球蔓延,他住的地方已经处于封城状态,在家上班无须挤地铁冲人潮,起初还有点不习惯,几个月下来虽然较为适应,但是蛰居的生活缺少社交娱乐,又不可以趴趴到处走,总不能一天到晚瞪着Netflix,闲来无事却也容易发慌。像是念小学有一回,大概是前一天偷吃多了零食糖果,肚子翻腾绞痛不已,忍不住只好举手要上厕所。
他再撕下另外三截厕纸,狠狠擦掉邻居可恶的嘴脸,当心灵恢复宁静祥和,便起身摁下抽水制,目睹一切人间的污秽,卷进马桶排入下方,然后学着四股的姿势,沉沉的往地板跺脚,骂出一声:尻。
许多年之后,他还能凭着粪便飘荡无形的异味,回想到那一刻如释千斤重负,淋漓尽致的感觉。可是正当他侧身准备抽出厕纸之际,天打雷劈的才震惊发现,卷纸架上竟然空无一物。
他拉下厕纸一端,撕开刚刚好三截叠起,本来要擦屁股的,但是心头突然湧上一阵委屈,眼泪随着漏尿倏忽沁出几滴,于是不经意就往微湿的眼角拭去,轻轻一抹亦如接下来于肥赘的盘骨之下,重复的相似动作,油然带来了莫大的欣慰。
袜子平白无故少了一双,他忘了妈妈有没有发觉,但是从此之后在外头如厕,他必会确保还有厕纸的踪迹,仔细打量厚度无虞,才会撤下裤裆,让屁股安心的黏在马桶之上。
长大找到工作搬进一间小公寓,他为新居购买的第一样东西,即是一包纯净洁白的厕纸,而且经历了不同质感和层次的摩擦,终于情定小相扑手,虽然不是昂贵高档的货色,但是触感舒顺却不过于绵滑,纸面扎实带有弹性,仿佛当年的那双袜子,颇有共鸣。
浑身颤抖以为憋不住了,他的脑海甚至产生轻飘飘的幻觉,幸好年少气盛发育健全,血脉筋骨的功能无碍,还能将下半身紧紧夹闭,绷起大腿往内死命收缩,两片臀肌犹如上栓后密不透风的门扇,牢牢反锁着就快从身体那个幽暗不明之处,猛烈冲撞而出的棕色怪物。
独自使用一年半载大可不愁,他想到此等好处,不禁得意,虽然不至于破涕为笑如此夸张,但是干裂的嘴唇嘟出孩子般的纯真,更何况还是自己喜欢的那个牌子。
墨绿色的包装边角,画有一个小相扑手的造型商标,肥嫩的腰身,围着布巾肚兜提脚顿足,他看过介绍日本文化的电视节目,晓得这个动作称为四股,是为了震慑匿身于地底的邪灵。
三十多快四十,其实也不年轻了,身体已有逐渐衰老的迹象,唯独那处满布神经线和微血管的皮肉,粗糙底下依旧一样敏感,内外括约肌并未因拉扯过量而损耗。因此当疫情开始升温,肛门似乎也受到感召,膨缩加剧化为不祥的一种预兆,他立马冲到附近超市,跟着大伙志同道合的推挤,装了满车的小相扑手,结账时不巧遇见住楼下的邻居,一脸轻蔑语带嘲讽——买这么多大便纸,要擦多少屁股啊?
老师当时回以一种狐疑的眼神,认定他顽劣成性,必然在使弄什么诡计,转身继续在黑板涂写课文,密密麻麻的一大段后,才挥手准他出去。
几个月前才买的这批厕纸,还剩五包各十卷,摆置在厕所角落略为污脏的瓷砖上,一边还有东歪西倒的清洁剂。晨昏大号两回,肠胃的噜噜召唤风雨不改,大概是他生平最正常也最骄傲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