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往往没有什么选项,安排住哪就住哪,有的直住老死,有的也没什么外出走动。”
此外,除了操心特需子女的未来,他们也担心越来越昂贵的长期护理和医药开销。加上年纪大,不一定能继续受聘或外出工作,退休储蓄可能不足够。
一家五口住在义顺老旧五房式,每月开销1500元,不包括医药费。黄锦(78岁)患有三高,两年前因体力渐衰,无法继续当校工,如今只能靠积蓄维持。
访问结束后,陈建祥匆匆到对街的商场打包炸鸡给她,给自己打包经济饭菜,“今天是周末,有访问不能出去,我答应买炸鸡和豆奶给她”。
这些难题,没有随着岁月而消失,反而愈发成为看护者的忧虑。教育程度较高的父母,会寻找创新的解决方案,在自己无法继续看护时,确保子女得到良好照顾。一些方案如设立信托基金应运而生。
每个周末,惠群一早穿好三层衣裙,“啊啊”地吵着父亲带她出门,出门时一定要父亲买零食、衣服、饼干和汽水给她。陈建祥说:“如果不买,她就大声喊,路人一直看着我,以为我虐待她。”
第二,徘徊在主流医疗和社服之外。沈小燕说,有特需者的家庭,依约按时到医院问诊或遵照医疗指示,常会遇到意想不到的挑战,而没有接触过残障者的普通公众,也不太能了他们的需求。这导致一些家庭无法得到主流医疗照顾。
黄锦从未搭飞机到国外旅行,最远是20多年前到马来西亚二日游。她自己和夫家的家人,子孙满堂,智力正常。但各有家庭和生活担子,无暇兼顾黄锦这家,她的持久授权书执行人是大姐的儿子。
新加坡管理大学幸福老龄化研究中心主任郑宝莲教授受访时说,特需者及他们的家庭面临的挑战,随着全球化和社会快速发展,变得复杂且多样化,必须从系统化的角度审视问题,采取多层次的行动支持这些家庭。
许玫瑰去年刚动完双膝手术,摆脱几年来走路疼痛的折腾,但现在很难长时间站立;今年4月,屋漏偏逢连夜雨,慧珠越来越瘦,在妈妈半哄半骗下看医生,发现子宫长瘤。从动手术到完全复原的两个多月住院时间,许玫瑰全程陪伴。
惠群和父亲陈建祥(79岁)住在碧山三房式组屋里,自母亲13年前去世后,就单独睡主人房。房里摆了很多她的玩具熊和衣服,单人床上堆满零食、吃剩的食物盘子和盒子、纸张等。陈建祥每次帮她打扫或换洗床单,都引来惠群的抗议,所有“垃圾”必须物归原位。
据2020人口普查,我国50岁或以上的居民当中,13.3%是残障居民。64岁以上的占比是26%。
此外,看护者被繁重的日常看护工作搞到筋疲力尽,没时间或没资源寻求社服或外援,无法学习更有效的看护管理法,或是更好地理解自己的残障子女。
钟慧珠四岁左右,父亲去世了,留下她和小三岁的妹妹。许玫瑰成了孀妇,没有受过教育,靠替人洗熨衣服勉强糊口。慧珠一岁多时发高烧,因延误送医,影响智力发育。
但沈小燕说,信托基金在父母无法照顾子女时才生效,至于健康较差但仍能看护子女的年迈父母,支援方案选择有限。
采访许玫瑰时,客厅的电视节目已从卡通片播到连续剧,她坐在电视机前,不时望着走廊的慧珠。午餐一碗饭配一片半鱼饼,慧珠吃得满足,笑容满满。
许玫瑰没有受过教育,是11个弟妹的大姐,父亲在她16岁时过世,母亲一手养大全家12口。本以为结婚后苦尽甘来,丈夫早逝,大女儿智障,小女儿疏离,许玫瑰无奈地说:“我的命苦,很苦。”
四点多子女一起到家,轮流冲凉吃晚餐过后,一天就在电视节目的陪伴下结束。周末没上班,电视节目和手机是唯一消遣。
沈小燕说,那些几乎与外界隔绝的特需家庭,社服机构不容易接触和帮助他们。尤其是当特需者离开特殊教育学校后,如果因重度残疾无法到日间护理中心,或没有参与特别安排的就业机会,就更无法获得合适的援助。
靠卖回屋契和津贴 两父女生活还能过
人口老龄化,对看护的需求随之而增。看护对象不仅是年迈父母长辈,还有比自己年轻的、有特殊需要或残障的子女或亲人。而且在2022年和2023年,年龄介于15岁至64岁的残障居民中,约六成没有工作,换言之,他们没有经济自主能力。
第一,体力、财力和心力长期耗损。看护者全天候在家照顾残障或特需的亲人,往往忽略自身的健康和社交。随着年纪增大,须照顾的对象也变老,最后演变成一根蜡烛两头烧的局面,健康状况越来越不理想。
尽管如此,梁昌勇说,他们的要求不多,生活过得简单,或者因思想单纯,小小东西就能让他们感到快乐满足。
老人看护老人,往往出现几个隐患。
陈建祥为女儿设信托基金 规划看护安排
以触爱社会服务为例,长期接受触爱护理的特需者当中,有一半的看护者年龄在65岁或以上,有的更是两个看护者同时都超过64岁。
黄锦用福建话解释说:“他们不懂得如何打理钱财,学校老师叫我和特需信托机构作安排,我死后就由政府把孩子送到安老院。”
首先,必须在特需者年幼时,就提供必要的支持与培训,而不是等父母年迈时再采取措施。早期阶段培养自理能力,能大大提高他们未来独立生活的可能性。比起二三十年前,我国在这方面进展显著。
不久前,陈建祥选择把部分屋契卖回给建屋局,每个月靠着1100元,还有政府每三个月发放的700多元津贴,生活还可以。自己每天散步看报纸上网,“我要长长久久健康下去”。
问及她有否交代慧珠未来的看护安排,许玫瑰说不出个所以然,她没想过,下意识不去烦恼。
没有期待不代表没有爱。孩子爱吃鱼,她餐餐为每人煮一条鱼。谁早餐爱吃什么,她逐个准备,“不用想太远,日子就这样过”。
郑宝莲说,那些严重的特需或残障者,社会有责任给与支持。我们需要提高公众意识,消除社会对他们的污名化,提供更多的干预和求助途径,容易找到负担得起的护理服务。
黄锦日常生活简单,清晨准备早餐,子女吃完结伴到楼下坐校车上班,自己蹒跚步行15分钟到附近超市买晚餐的食材,回家洗衣打扫,下午两点多开始准备一菜一鱼的晚餐。
所谓久病无孝子,这些家庭常缺乏家人以外的亲友支援,多年居家看护也让社交圈子缩小,看护者更常出现体力和精神长期处于紧绷的耗损状态。
自己的人生如此,她苦笑说:“没办法,这是我的命。他们小时,有人问我要不要送给别人养,怎么可以?别人哪里可能照顾得好?我也不期待孩子会结婚或是找到其他工作。”
许玫瑰温柔地看着慧珠说:“今天记者来,多蒸一片鱼饼,给你吃。”
“疫情前,看护者往往没有把遗产规划看得最重要,认为信托是有钱人的专利。而且大家不了解信托基金机构能提供比例高的收费补贴。但是疫情严酷地提醒他们,必须做好规划。”
一片鱼饼一碗饭,这是许玫瑰(76岁)和大女儿钟慧珠的日常一餐。
她说,未来规划很重要性,看护者应该审视自己的健康和财务状况,以免成为亲人的负担。这方面,触爱协助看护者申请监护代理人、安排预先护理计划和持久授权书,设法减轻忧虑。
许玫瑰说,自己住院时,慧珠寄宿在怀仁院,自己虽然心挂念,也无能为力。“我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可是要尽量保持健康。我还要照顾她,自己生的孩子,当然自己照顾。”
同敬怀仁院中心医疗社工梁昌勇受访时说,除了日间服务中心,怀仁院也为成年体障和智障者提供住宿服务及暂住服务。慧珠在母亲动手术期间暂住这里。这里的住户各有故事,有的是父母或兄弟姐妹无力或因其他原因继续照顾特需者,有的是家人都已过世无人照料。
2008年,政府设立非营利的特需信托机构(Special Needs Trust Company,简称SNTC),为特需者提供财务保障,看护者可设立信托基金,以现金、公积金、保险单支出或出售房产所得为基金来源。当看护者离世或丧失心智能力时,信托机构会拨款支付特需亲人的生活费和护理需求。
人口老龄化,对看护的需求也随之增加。看护对象不仅是年迈父母长辈,还包括比自己年轻的、有特殊需求或残障的子女或亲人。很多看护者从子女一出生就负起全职看护责任,无法工作积累足够财富。随着自己年纪变大体力变衰,收入骤减或完全没有,医药费却因两代人齐齐衰老而节节攀升,生活压力日益沉重。一根蜡烛两头烧,如何是好,艰难挑战该怎样应对?这期《实况报道》,让三个案例述说自家的故事。
电视里不断传来连续剧的人物对白,40岁的陈惠群目不转睛地盯着,耳朵听着其他人的对话。
许玫瑰心虚地说,是自己的无知导致慧珠不能像妹妹那样结婚生子。慧珠有智障,沟通和认知能力有限,平日上午坐校车到同敬怀仁院日间服务中心,学习简单的生活技能。下午3时回家后,就一直站在三房式组屋外的走廊,望着楼下,直到妈妈唤她吃晚饭。
黄锦(78岁)五年前丧夫,家中两儿两女都有轻中度智障,年龄介于50岁到58岁,全由自己照顾。生活虽然能自理,但表达能力有限,也不懂得理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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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群轻度智障,表达能力不好,生活能自理,但没有理财观念,“不过我很意外,她有画画天分,几幅作品卖得不错,现在每个月能给自己赚100元到300元”。
老大和老二平日在社服机构MINDS工作,老三在洗衣厂工作,老四在昇松超市当包装员。四人月薪分别是50元、75元、约270元和170元左右。
他结婚多年才得女,但惠群的情况,导致太太不愿再生育。“我们从来没有坐过飞机,最远是到云顶。人生如果重来,我还是会照顾她一辈子,这是神交托给我的,放弃她就不对,好坏都是自己的。”
一人照顾四个智障儿 黄锦:这是我的命没办法
2015年,陈建祥在触爱的协助下,规划惠群的未来看护安排,加入特需信托机构设立信托基金,“如果我死了,也就放心,至少信托局帮惠群打理财政、安排她的看护”。
黄锦只有小学三年级的教育程度,很早就踏入职场,当过工厂女工、食堂助手等蓝领活儿,婚后丈夫收入少,她的工资全用在家里。
新加坡老龄化的速度快,到2030年,每四名新加坡人当中,就有一人(24.1%)年龄超过64岁。今年,80岁或以上的国人约有14万人,比10年前增加了约65%。
目前,信托机构已设立超过1300个、总值约5800万元的信托基金。发言人说,冠病疫情后,人们更意识到人生无常,因此开设信托基金的人激增。
其次,创建更包容的社会和工作环境。这不仅意味着聘用特需者,还包括在工作场所和社区建立互助支援网络,例如安装无障碍设施、安排心理健康支援等。这能鼓励特需者与一般人建立长久友谊,扩大社交支持圈,而不是仅仅依赖父母为唯一的看护者。
两个社服机构定期派餐给她,麦波申议员和基层社区也经常帮忙,她除了是年度福利日受惠者,也获社会福利津贴。
慧珠今年50岁,生活能自理,但许玫瑰不放心,对慧珠的照顾无微不至,像把鱼饼切小块放进慧珠碗里、监督慧珠洗澡免得她玩水玩泡泡,凡事亲力亲为。
太太过世后,陈建祥辞去售货员一职,全职照顾惠群。惠群18岁从特别教育学校毕业后,就一直留在家中,12年前才开始到触爱日间护理中心。
这些数字,说明了年迈父母看护年长特需子女的情况,会越来越普遍。触爱关护者扶持服务部总主管沈小燕说,随着医学进步,残障人士的寿命延长,他们很有可能活得比看护者更久,这个数字肯定会增加。
“特需或残疾情况较严重者,没有足够的公共资源安排他们接受独立生活和发展培训。他们要融入社群独立生活的住房选项,也非常有限。”
特需家庭社交圈子小 社服机构难接触帮助
许玫瑰:看女儿满足的笑容就是最大安慰
浓郁的爱,远超物资的贫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