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话只能欲言又止,有些缘分仅可点到为止。话若说得直白或过早,都可能伤己误人。爱若表露得太浓烈太炙热,只会灼伤自己与他人。有时一切尽在不言中,反而更能感受到对方情意绵绵的温暖与温柔。

另有所指的一句话,把化不开的浓浓情意都蕴含在其中,留有无穷韵味。皎洁的月亮承载着两人相守共度的幸福时光,温润的月光照进了深不见底的心湖,无论如何都挡不住,拂不去。

到了不得不学习如何揣摩复杂难懂的世事与人心的年龄,我最先想起好几年萦绕在耳畔,有关爱的问询:“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为何一个简单直接的问题,不能给予一个浅显明了的答案,反而要找月亮代言,充当传情达意的媒介?高悬夜空的一轮孤月如何能代表怦怦跳的心儿呢?

外甥女有一次问我,与月亮有关的英文用语,“once in a blue moon”与“over the moon”,如何翻译成中文。这让我想起一则有关日本小说家夏目漱石的轶闻。他在学校当英文老师,要学生把一篇短文翻译成日文。学生把“I love you”直译成“我爱你”。夏目漱石指出,矜持含蓄的日本人是不会直接表白示意的,依据当时的情境不妨婉转地托付心事,说“月亮好美”就足够了。

借由他者投射本身私密的情感,台湾作家张曼娟在长篇小说《我的男人是爬虫类》里可说是在一个小情节上做了最佳示范。小说里的蝴蝶与她昵称为“大虫”的男人对彼此早已悄然萌生情愫。蝴蝶从美国返回台北的住家后,听到了男人在电话答录机里的留言:“台北很想念你,真的。我感觉到了。”两人的情感尚处在暧昧不明,趑趄不前的阶段,进退都得小心翼翼,才能守护这道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桥梁。男人巧妙地利用第三人称与拟人化的修辞手法,既轻巧又委婉地刻画了情感的千回百转;看似不那么直接亲近,却又可能是最细腻真挚的。

月亮好美,看了总会牵动心中莫名浮现的缕缕思情。

读书时,我发现不少唐诗宋词都把思绪情感寄寓于既远在千里,却又近在咫尺的月亮,例如唐代诗人张若虚的“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杜牧的“欲寄相思千里月,溪边残照雨霏霏”,宋代词人苏轼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而李白“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也一再提示,无论是月下感怀或举杯独酌,明月形影不离地陪伴左右,可视之为蓦然回首时,依然留守在灯火阑珊处的知己知音。

小时候乘坐父亲的车子,收音机里经常播放的一首歌提醒着我有关月亮的存在:“你去想一想,你去看一看,月亮代表我的心。”当时尚未领略情感的缱绻与微妙,我只是下意识地效仿唐代诗人李白,仰头寻找月亮的踪影。不管已历经几回的阴晴圆缺,一路追随着的月亮,仍然是千年前李白所观望的同一个月亮。

随着社交媒体的兴盛,表情符号的使用蔚然成风。什么话都没说,也无须说,就由表情符号代为发言。有时想表示关心,却担心逾越了不该触及的模糊边界,使平静的心湖掀起阵阵涟漪。乘着夜深人静,满月当空,我借机传送月亮的图像,留给对方自行解题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