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我在报馆值班,那一时刻正写着每周新闻推荐。文章是这样开始的:“今天是3月8日国际妇女节……这一天大家为妇女们作出的成绩给予肯定。女性的角色,从家里开始,而女性的贡献,远远超过家庭。她们是靠山、看护,是许多人的精神力量……”
回想起来,这段话也可当祖母这样一个跨世纪女性的墓志铭。
我的祖母走完了她103年的人生。虽然幼年曾受男尊女卑之苦,也遭过男子发动的战争之害,她那一代人以坚强的意志克服了先天的各种障碍,成就了一个家,也成就了这个国。
老人家三年前过百岁生日,族里几个十几岁就从海南来星洲的老人热热闹闹地聚了一聚。祖母兴致颇高,精神也好,我们就越来越不知怎么把坏消息告诉她。
今年也是3月8日国际妇女节设立110周年,我的祖母走完了她103年的人生。虽然幼年曾受男尊女卑之苦,也遭过男子发动的战争之害,她那一代人以坚强的意志克服了先天的各种障碍,成就了一个家,也成就了这个国。
男女之间是不是平等,不能以天生条件,比如个子、力气所带来的权威来判断,而得看不论性别的每一个人,权益、权利、生存和表现机会等等,是否公平来衡量。我一直认为,在任何课题上,包括性别、种族、宗教,追求绝对的平等(equality),容易流于表面,坚持“公平”(fairness)才是道理。
在新加坡谈两性平等问题,经常有一派人会问:女性能不能去当兵?另一派很自然会说:男性能不能生孩子?这样的辩论越来越显得幼稚,因为现代战场未必是一个具体的地方,武器更不一定需要很大的力气才能使用,女性在一些战争场面有局限,但在另一些情况下反而有优势。养育孩子这事亦然。男性不能分娩和哺乳,但是养育和照顾孩子这件事,许多男性朋友就做得非常好。
公道地说,这并非因为祖母或者我们家特别前卫,老一辈的观念仍然影响着她,比如要有男丁,要继续香火等等。但好在家中男性如我祖父和父亲,不用“力气”来处理问题。盛怒之下,男性的本能反应,仍会用他们最占优势的“体力”表达自己,但是至少在我懂事之后,祖父和父亲不以暴力这种无教化的原始方式限制家中女性,而是尊重每个孩子同等的权利和权益。
练习曲
数十年来,祖母习惯除夕夜给我们压岁钱,说这是小时候她爷爷传下的。祖母1919年出生在海南岛一个当官的人家,原是父亲掌上明珠,不幸母亲早亡,父亲另娶,继母生了儿子后视原配女儿为草,14岁就把她下嫁到我祖父贫困之家。为了逃荒随夫下南洋,在古来割胶为生,生了我大姑和父亲,大姑在四岁时患了一场病不治。
那个时代,乡下的女性只知道自己的生肖和农历生日,只会讲家乡话的她在做国民登记时告诉官员自己九月初一出生,属羊。不知何故就把她的出生日期写成1922年9月1日,从此她的一切官方记录都搞错了。
前几年她身子一直不好,担心老人家受不了长子先走一步的伤痛,家人不敢把我父亲已往生的噩耗告诉她。父亲病重时,曾经打电话告诉她,自己到中国念博士,好一段时间不能去看她,所以在她记忆中,父亲还在中国读书。
今年除夕,防疫条例使得全家不能团聚。初一给她拜年时她虽不能言语,精神尚好。年一过,折腾多年的糖尿病使得脚上伤口病菌进一步侵蚀她的身体。老人家一患了肺炎,就离大去不远。姑姑认为,老人家还揣着最后一口气是因为还惦念着最疼爱的老大,应该让她知道可以放下了。
在一个传统的大家庭里,要让“长子不在了”这件事情慢慢淡化,相当困难,特别是逢年过节祭祖时候,老太太总惦记着。祖母向来多愁善感,日子久了大概也起疑,或许老人家也心里有数,怕不堪面对。
星期天晚上10点多,子女们围在她身边,在还有听觉的弥留之际,母亲告诉她,我父亲四年半前走了,请她向着光亮的地方走去就可以见面了。说完,祖母半闭的眼睛睁开,双唇微动,泛着泪,之后安睡去。当晚陪伴老人家过夜的母亲一个多小时后发现,她已往生。那时刚进入3月8日。
祖母虽然出生在五四运动那一年,那些年新文化运动之风包括解放女性、男女平等,但并没吹到最南边的海岛乡下,小时候家里还几乎要逼她缠脚。从拆下缠脚布开始,这百年中她亲身参与了华族女性走出传统束缚,守护家庭,也创立过自己的小生意。老人家自然还有一些重男轻女的观念,可是除了一些祭拜祖宗的程序,我们家的女生在教育机会、课外学习以及物质需求的满足上,与男生无别。
社会及家庭发展部把今年定为“欢庆新加坡女性年”,以回顾和庆贺我国女性取得的成就,推动性别平等与促进女性发展,此刻感觉特别有意义。
(作者是新闻中心总编辑)
性别平等的关键不在于谁能做什么,而是每个人是否有机会一起建立一套共同的价值观,然后在这之下让每个人得到公平的发展机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祖母在听到一个瞒了她四年半的消息后,放下心中的牵挂,在3月8日零时零2分走了。
日据时期,她抱着我父亲经廖内逃回中国,当时她已怀着我二叔。几年后再度南下新加坡与我祖父团聚,之后生下三叔、姑姑和小叔。
祖母到了中年之后和祖父开了个小档口卖粥做生意,她是个能干的女人,掌控着家中财政大权,让家中无断炊之忧。每每想起祖父母辈的事,总觉得经历那样的颠沛流离,能活下的都是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