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0月一部政治纪录片《星国恋》在我国不能公开放映,只得到新山举行免费播映会。片中受访者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离开新加坡的政治人物。当时媒体发展局认为其内容“有损国家安全”“将安全机构为了保护国家安全和新加坡稳定的合法行为,歪曲为迫害无辜的个人”。这部纪录片的被禁,当时不少人认为当局的反应过激,而引起不小的争论,甚至被提到国会上。
2014年12月,新加坡驻澳大利亚最高专员柏罕加福(Burhan Gafoor)致函澳大利亚国立大学属下的“新曼达拉”(New Mandala)网站主编,回应前社会主义阵线助理秘书长傅树介医生在该网站发表的文章,指傅医生在“新曼达拉”所发表的评论《重新检视新加坡‘争取合并的斗争’》文中对冷藏行动、新加坡与马来亚的合并、新加坡社会主义阵线(简称“社阵”),以及他本人在那个时代所扮演的角色,提出了“具误导性的陈述”。
历史学者、新加坡国立大学副教务长陈大荣(前官委议员)几年前曾在接受《联合早报》采访时说:“所谓历史,指的不仅是‘由国家主导或批准的历史’,更大程度上是每一个人民与每一个族群对自身位置的反思。新加坡是个小小的城市国家,到了某个阶段必然有人会问:这是谁的历史?人们应该如何创造属于自己的具体记忆?”在国家独立50周年之际,执政者也告别了“历史下的独白”,学术界认真严肃地检视历史。从历史中学习,未来的新加坡人才能了解到新加坡这个偶然的国家,有着许多非偶然的成功因素。
如傅树介、陈国防和孔莉莎等人合编,在2013年出版了《新加坡1963年的冷藏行动50周年纪念》(有英中版本)的文集,对“主流历史观”提出了很大的质疑,正式抬出了历史修正主义观的大旗。但政府对这本书没有太大的反应,显然是把它当作学术上的辩论。
一个多星期前,面簿老总扎克伯格被召出席美国国会听证会,就网络假消息、泄露用户个人资料等重大课题,被“审问”了两天。说“审问”还是轻了一点,应该说他被“烧烤”(grilled)了两天,却不见西方人权组织、美国的学术界或媒体向美国国会抗议,甚至要求美国国会道歉。
六小时的辩论,虽然罕见,但这是在民主机制下进行(就如美国的国会听证会),我国特选委员会给予覃炳鑫充分的时间发表和辩护他的看法。如果特委会反而应该就此道歉,那美国国会也应该本着民主精神向扎克伯格陪不是。
然而,我国历史研究员覃炳鑫在国会公开听证会上,提出“人民行动党是假新闻主要源头”的政治观点后,引发长达六小时的辩论,却在网上激起不小的后续风波。一份声援覃炳鑫的网络公开信,自本月初发出以来,就获得200多名国内外学者签名支持。公开信指听证会犹如“摆样子的公审”,覃炳鑫的研究成果与个人诚信在“毫无预警”情况下受到质疑。公开信也指盘问覃炳鑫的内政部长兼律政部长尚穆根,并没有相关学术背景,没有资格评价覃炳鑫。这份公开信还要求新加坡国会特选委员会道歉。
漫步
覃炳鑫主动要求去面对公开听证会的盘问,也表示他是“有备而来”,甚至信心满满,士气高昂,以为可以借这个国内外媒体高度关注的公开听证会,像涮羊肉一样把政府放到热锅里涮一涮,给政府难堪。
其实这一场辩论是过去几年来的历史修正主义者,和少数在“冷藏行动”中被捕的前政治人物,一种试图平反的行动的延续,而这个行动在效果上就是质疑人民行动党政权的合法性。政府在这个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一向来是见招拆招,并视事件的性质,有轻重不同的反应。
覃炳鑫提呈给特委会的五页书面陈情书,提出了语气强烈的观点,并表示要出席听证会,所以说他的研究成果和个人诚信在“毫无预警情况下受到质疑”,则未免把事情说得太单纯。特委会主席张有福三天前发声明,逐点反驳网上的回应,并强调覃炳鑫提呈给特委会的五页书面陈情“不是学术论文而是一篇政治文章”。他说:“发表个人政治主张并没有错。但是像覃博士这样,提出的政治观点受到质询后,却躲在学术的护盾下是相当奇怪的。”覃在陈情书和听证会上的意见,到底是学术观点还是政治算盘,这也许还会在网上继续成为一个争论点。
“冷藏行动”是新加坡建国过程中一个影响深远的历史事件,已半世纪了,无须再冷藏。我们不能孤立审视之,评价之;学术上的辩论刚刚开始,政府无法也无须加以阻挠。但覃炳鑫一句“人民行动党是假新闻主要源头”,便已为他的政治立场定调,他在听证会上的表现非关学术论争,后续也就必然演变成一个政治事件。
柏罕加福说,1963年的冷藏行动是一场延续自1948年起,就用以遏制马来亚共产党的安全行动。历史修正主义者不该改写共产党和非共产党人士之间在新加坡独立前后的斗争,把它描绘为不同派系为了政治优势而相互倾轧的一般政治斗争。否认斗争源自共产党力求掌握统治权的战略,其中包括使用暴力,是具误导性且不诚实的行为。
李显龙总理在新加坡国立大学协会的演讲和对话会上,就这场禁播风波的答复是:“要以正常方式讨论过去的人,并不面对任何阻挠,他们能够追溯过去、能够写回忆录;历史学者能够研究过去,有些人也提出了修正,而另一些人则做出反驳。”“对我国历史和过去发生的事情进行讨论并没有问题,人们可以撰写回忆录和自由地研究历史。人们可以对历史提出修正,另一些人可提出反驳,这是正常的学术讨论。”但对于以所谓的“纪录片”方式歪曲当年的历史,总理则不以为然。
在其长篇回应中,柏罕加福多处引述前马共党员和英国档案馆的资料,证实林清祥的马共身份,以及马共总书记陈平在回忆录中承认:“冷藏行动粉碎了马共在全岛的地下网络。那些逃过警方逮捕的人,都躲了起来,许多人逃到了印度尼西亚。”他的这篇回应就像是一篇学术论文,多处说法都有注脚。
特选委员会也不是省油的灯,在1963年2月2日的“冷藏行动”事件上,覃炳鑫指责“政府当年称多名社阵成员和左派分子企图颠覆政权,于是发动冷藏行动将他们拘禁,实则是为打击政敌”的一番言论,政府早已耳熟能详。挑战“主流论述”,质疑“政府主导的历史观”,几年前已开始热闹起来,覃炳鑫也非“始作俑者”。所以,对于他要来听证会“踢馆”,抛“政治炸弹”,特委会不会“毫无预警”,尚穆根因此气定神闲,胸有成竹地给予反驳。捍卫政府的立场,部长责无旁贷。
作者是本报特约评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