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08年首轮总统选举中,出身恩德贝莱族的茨万吉拉伊在票数上力压穆加贝,表明穆加贝赖以傍身的部族庇护体系渐趋瓦解。
由于政策评估不足与实际操作层面的缺陷,土改存在工程烂尾、土地闲置率高、政治权贵而非底层黑人农民获益更多、白人农民大量出走、黑人农民技术经验缺乏等问题,最终导致粮食减产。同时,强行剥夺白人土地还引发了西方国家的制裁,致使津巴布韦的经济陷入恶性循环。
值得深思的是,作为昔日解放运动的先驱,穆加贝何以沦为“政坛老赖”,最终黯然退场、落寞离世?志在强国富民的开国元勋,如何在短短30年内将“南部非洲的粮仓”改造成“钞票如废纸的贫民窟”?
另一方面,随着国家权力的强化、城市化的提升及人口流动的增强,津巴布韦的血缘观念和部族关系呈现衰落的趋势。如今,与父辈相比,年轻一代的部族认同感与归属感显著降低。
总之,一代狂人骤然陨落,在引人唏嘘之余,不禁令人忧虑,“全球最长寿独裁统治者”的仙逝,究竟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终结,还是一个新循环的开始?
尽管历史上不乏诸如凯末尔、纳赛尔等集权办大事的政治领袖,但穆加贝在揽权之余,不仅未能实现带领津巴布韦人富起来的使命,还助长腐败风气,致使津巴布韦位列“全球最腐败国家”榜单。此外,穆加贝凭借“亲手领导了解放斗争”的天然合法性,无视政治规则而任人唯亲,甚至由于爱美人不爱江山,险些酿成“纣王幽王之祸”,终于将自己一生累积的政治信用消耗殆尽。
然而,进入20世纪90年代,穆加贝开始面临执政困境。首先,从1992年起,英国停止向津巴布韦提供土地援助资金,措手不及的哈拉雷面临“断粮”危机。其次,由于布莱尔就任英国首相后频频指责穆加贝践踏人权与独裁专制,加上津巴布韦本土反对派虎视眈眈、原有的集权统治模式备受诟病,无意于开展政改的穆加贝采取民族主义策略巩固执政地位。为此,穆加贝一手抨击布莱尔、与伦敦互怼,一手推行激进的土地改革,短时间内强制没收大部分白人拥有的土地。
津巴布韦的选举极不完善。除了贿选成风、选举舞弊等缺陷,总统与议会选举的另一弊端,在于以部族利益为核心的庇护关系盛行。所谓庇护关系,指政客利用自己所掌握的权力和资源,向某些社会群体提供利益和保护,后者则以支持与忠诚作为报答。此种隐性的互惠关系在中东与非洲政治欠发达国家广泛存在,并在多地成为所谓民主选举的底层逻辑。在津巴布韦,由于部族认同根深蒂固,因此部族政治与庇护关系相互交织。
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就在国际社会皆为哈拉雷迈入民主时代而欢呼之际,曾经凭借“自由斗士”形象发家上位的穆加贝形象突变。从排挤老盟友恩科莫,到改内阁制为总统制,自1987年起,穆加贝迅速集党政军大权于一身。
(作者是中国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副研究员)
有趣的是,尽管穆加贝誓将总统宝座坐穿,但他始终保持了多党制和选举制的外壳,这不仅是因为老总统对于自身威望的自信,也因为他对本土选举潜规则的谙熟。
独立之初,穆加贝之所以凭借开明形象成为西方国家的宠儿,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津巴布韦获得英国的赎买款,经济较为平稳。
津巴布韦主要有两大部族,分别为绍纳族和恩德贝莱族,前者占总人口的84.5%,后者仅占14.9%。出身绍纳族的穆加贝从政以来刻意强化其部族身份,并通过向族人承诺经济与政治“庇护”换取选票。例如,政府官员与警察、军官等职位招募时均优先考虑绍纳族人。从理论上说,鉴于绍纳族在人数上具有压倒性优势,即使是最公平的选举制度,穆加贝也能轻松胜选。“津巴布韦国父”的傲慢与膨胀也在很大程度上源于此。
一方面,尽管绍纳族遭受的政治迫害低于恩德贝莱族,但由于绍纳族人数众多,因此同族人在与穆加贝的庇护关系中获益不均。例如绍纳族的一个氏族卡兰加人认为,穆加贝所属的泽祖鲁氏族在利益分配中更具优势。事实上,除了少数与总统关系更近的家族,大部分绍纳族平民面临朝不保夕、居无定所等窘境。在此背景下,许多绍纳族平民开始质疑与脱离原有的庇护体系。
不少人或许早已忘记,这位近年来备受诟病的铁腕领袖,曾经是享誉世界的“民主旗手”。1980年,在津巴布韦的首次民主选举中,穆加贝与其领导的非洲民族联盟(ZANU)成功逆袭,击败了获得当地白人支持的穆佐列瓦主教,在民主规则下推动了黑人解放与民权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