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给种族主义受害者进行一种“洗脑”:“你们被排挤/挣钱少/生活艰辛是你们自己犯错在先,所以逆来顺受吧”,也向社会其他成员通过人为制造“我们”和“他们”对立的方式传递出一种信息:“他们过得不好是因为他们的品行不值得被好好对待。所以大家,正义在我们这边,别手软,一起痛打落水狗吧”。
1910年开始在美国旧金山附近运行的天使岛移民拘留所,在大约250平米的空间内摆了192张铺,很多华人在赤身裸体接受检查后,在这里需要等一年或更多时间,才能被允许入境或遭遣返,生活环境之差,导致不少人以自杀的方式解脱。
首先要明白一个道理:种族主义是社会建构的。人种和人种间的生物或曰“先天”差异并没有那么大。为什么在多民族社会的现实生活中,我们常常发现,有些人群就平均值而言,就是比另外的人群“过得更好”或者“活得更轻松”呢?我们又经常把“种族主义”和“种族歧视”连在一起说,这又是为什么呢?
为何不应容忍这类言行?
下次再有人面对种族主义言行装无辜、装大度、装客观,请直接用以上思路糊他一脸。
下次再有人说“玻璃心”,请把这些人尽皆知的历史证据拍他脸上。
同样的法律框架,为什么华裔和犹太人的待遇就有这么大的不同呢?
情况并非德国独有。2020年3月,法国土伦的一家华人按摩店的老板收到一封匿名信,上面用出现了基本语法错误的法语写着“华人给法国带来了病毒”。
因此,最根本的解决方案只能是一遍又一遍地通过公共讨论,拒绝刻板印象在社会里的流通,并对人为制造对立和区分的言行保持敏感和警惕。
通过德国犹太理事会的工作,也许可以管中窥豹地看到一些答案:2020年刚刚过去六分之一,该理事会就发表了四次声明,有的是针对大屠杀的纪念,有的是谴责2020年2月发生在哈瑙的右翼极端行为。在一遍又一遍的公共讨论中,犹太人的声音得到了充分展现。公共舆论里留给针对犹太人的刻板印象的空间很少,于是实际生活中对犹太人的排挤和压榨都难以自圆其说。
上文说了:种族主义之所以成立,是一个社会里的制度和文化权力结构合谋的结果。合谋的意思,就是对种族价值判断的三六九等,脱胎于实际处于不同社会等级的利益纠纷,又通过社会生活得到巩固和强化,使侵害权益的行为心安理得地发生。跟随着对特定人群无差别进行形象上的矮化/丑化而来的,就是实际上的排挤和利益侵犯。
这篇文章绝对无意于夸大事实,挑起仇恨,煽动对立。毕竟,绝大多数欧洲华人的安全和财产并未受到侵害。但是,是否就此可以意味着华人应该对这样一些“小小的不愉快”一笑而过呢?
再说一遍:种族主义是一个社会里的制度和文化权力结构合谋的结果。如果对种族主义的言行听之任之,便是客观上帮助加强了丑化种族整体的刻板印象,也就等于接受并帮助传播了该种族整体较低价值的判断取向,也就为现在或将来的某一天,该种族内的所有成员遭受或暗或明的排挤和压榨扫清障碍。具体到华人的遭遇,就是德国或欧洲社会对若干其他少数族裔(比如犹太人)的政治正确,不会正确到华裔头上。坏事得逞,常常不是因为“坏人”的帮手多,而是因为许多“好人”一起袖手旁观。
如果说“祸害”还只是利益纠纷,接下来一系列先入为主的描述,更从社会地位和品德的角度上对“黄种人”的丑化做了助攻,使“黄种人”的整体形象令人反胃:“无论从哪种标准上看,中国人都是一群没有受过文明教化、不洁和肮脏的人。他们没有丝毫高级的家庭或社会关系,他们贪婪、好色、纵欲。中国女人是最低等的娼妓”。和这些形容联系在一起的,便是“扎(满清)辫子的人”“眯眯眼”等一系列看似对华人形象的“客观总结”,实则带有深刻贬义、能引起一连串不愉快的社会联想,并方便传播的整体标签。
顺便说一句,刻板印象非常顽强,并且能根据实际需要与时俱进。“黄祸”及类似联想的使用乃至延伸,并没有因为进入现代社会而结束。仅以德国著名媒体《明镜周刊》为例:1978年第45期该刊就堂而皇之地把“黄祸”印在了封面上。而2007年的第35期该刊又在封面印上了“黄色间谍”几个大字,背景是一个典型的“眯眯眼”相貌的女性,从刷成中国国旗颜色的百叶窗后偷窥的图片,下配一行小字作为说明:“论中国是如何窃取德国技术的“。
但仅仅依靠法律还远远不够。因为法律建立在社会共识之上。共识提高,法律的制订和执行才能水涨船高。
知易行难。不要让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在华人头上。
举个例子:所谓的“黄种人”并不是一开始就叫“黄种人”的。马可波罗时期,西方人对中国人皮肤颜色的想象乃至描述并不是“黄色”,而是“稍深肤色”,类似于南欧人群。“黄种人”这个概念来源于工业革命以后,西方世界开始向外进行殖民输出。为了使殖民行为师出有名,“黄祸论”应运而生。
举个例子:20世纪上半叶在德国发生的排犹事件。为大屠杀做好了充分舆论准备的,正是长期以来给犹太人贴上的“谋杀救主基督”“异族”“阴谋控制世界”“贪婪狡诈”的标签及社会叙事里,对这些标签一再的添油加醋。莎士比亚的名剧威尼斯商人里的犹太高利贷富商夏洛克贪得无厌,最后痛失女儿、割肉赔偿,是这类社会叙事的一个缩影。
2020年1月底,德国著名的《明镜周刊》以“新冠肺炎,中国制造”作为封面文章;2020年2月,一个中国女生在寻找租房的时候被屋主以“我不想要冠状病毒”的理由拒绝;2020年3月,欧洲豪华邮轮公司AIDA为“顺应时势”,在其主页上登出了“冠状病毒的问题与解答”:“船上是否有华裔乘客或员工”,回答几乎在自我夸赞:“自然,我们无法防止个别长居在德国、奥地利及瑞士的乘客持有中国护照。但我们的员工中无中国公民。”
举个例子:都说德国对种族主义零容忍。有没有人想过,今天发生在华裔身上的事情,如若换作犹太人会怎样呢?
种族主义之所以成立,是一个社会里的制度和文化权力结构合谋的结果。所谓的制度权力结构,指的是通过各种规定规则所表现出来的社会等级现状。所谓的文化权力结构,则基于带有刻板印象的价值标准评判体系,从价值判断上专断地把人分出三六九等。所谓的刻板印象,指的是无视个体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对一类人笼统贴上的标签。这些标签的诞生通常有一定的社会背景。种族歧视,就是这些刻板印象不断强化后的社会结果,具体表现为:对特定人群无差别进行形象上的矮化/丑化。
(作者是德国汉堡大学社会与经济学院讲师、全球化管理中心研究人员)
论调的中心点是把中国人比作曾在中世纪武力征服欧洲、在当地以“烧杀抢掠”闻名的成吉思汗。经典案例很多,比如1895年德皇威廉二世(1888年-1918年)的一张名为“欧洲人民,保卫你们神圣的财产”的画中,德国、英国、意大利等西方国家以俊美高大的形象出现,眺望着远方阴云密布、象征着亚洲尤其是中国的海岸。画中寓意明显:亚洲尤其是中国是对西方文明的威胁,以罗马诸神形态拟人化的欧洲各国,应该以征服和奴役中国的方式保卫纯洁的欧洲人民。通过这个论调,“黄种人”就和“祸害”联系在了一起。
应以什么方式抗争?
再来看AIDA和《明镜周刊》等代表的言论背后的暗示:冠状病毒,中国制造;因为船上几乎没有华人,所以被病毒传染的可能性也很低。是不是符合标准操作呢?——对中国和中国人的“无差别打击”,从而在社会层面上帮助一种刻板印象造势:中国/中国人等于病毒。
很多人会说“难以想象耶”。这就对了。因为事实上,在德国或者在欧洲,很少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写“犹太人带来病毒”“我们的公司里没有犹太员工”“病毒在以色列制造”。
为何这类言行是种族主义?
随着冠状病毒疾病的蔓延,欧洲的华人开始面临一些老问题的沉渣泛起。
极端情况下,当然要运用现有法律和规则保护自己。比如,AIDA的言论就违背了德国联邦反歧视工作处,分别于2020年2月12日和2019年11月29日发布的意见条例。前者表示“我们注意到有人仅仅因为外形及来源原因受到排挤和不平等待遇”,并指出“在日常生活和工作中因为种族因素受到不平等待遇的人,可向法庭寻求帮助,并对歧视的始作俑者提出赔偿主张”;后者明确禁止了国籍歧视,理由是:对不同国籍人士的差别对待属于种族歧视的一部分。
合谋的伎俩总是很相像:流行于20世纪10至30年代西方的虚构形象“傅满洲”,正迎合了“眯眯眼”和“扎辫子的人”这类对华人的刻板印象。以这个形象为基础的各类小说和电影则通过阴险杀人,奸淫白人处女等情节安排,对刻板印象推波助澜。无人提起在美加两国极端恶劣的工作条件下修建铁路和挖矿,却连名字都不配拥有的无数华人劳工。加拿大1885年中国移民法案中,对中国移民征收人头税的措施更被视为理所应当。而与之几乎同时代进行的,是发生在美国和加拿大的大规模排华及侵害华人权益事件:1924年美国移民法案几乎禁止了亚洲移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