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弹丸之地的香港,本身既无一兵一卒,又无海峡天险阻隔,能有多大的力量颠覆一个偌大的中国或实现港独?当年香港在英国手中,如同独立于中国之外,邓小平尚且一句话就可以收回。如今香港已在中国手中,难道还会跑掉?香港人都已经承认北京的中央,军事外交都是北京掌管,行政长官都是北京任命,这对北京而言,已经比台湾好太多了,夫复何求?西瓜都有了,何必在乎少了一颗芝麻?

其实,我们不妨换一个角度来看香港问题,不妨拿香港与台湾来作比较。

他们只是希望可以维持当年他们父辈冒死用脚投票,所选择的生活方式,及其法律和教育制度。对于他们父辈所逃离的体制,他们有恐惧感,不希望再回到其中。因此,对于来自这一体制试图改变香港现状的动作,他们的反应是焦虑的,甚至是偏激的。他们不能理解,为什么说好的50年不变,却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试图改变?

这就引出一个问题:难道就不可以按类似的思维来看待香港,即按当初说的50年不变,港人治港,北京无为而治?至于其内部官民争拗,选举游行,让香港人去闹好了。台湾天天闹,大陆不是也不在乎吗?反正香港是中国的,大局无损,这就足够了。至于锦上添花的某个条文,能上就上,不能上就暂缓,没什么了不得的。

香港人如此认同中国,接受中共,开口“中央”,闭口“内地”,却因没有锦上添花而屡遭斥责;而台湾人“一中”金口难开,有人靠此忽悠,反被待如上宾。既然两地都是同胞,都是骨肉,则纵然不宜亲亲而疏疏,也不至于倒过来,疏者亲之,亲者疏之。纵然不能一体相待,也不至于厚彼而薄此,远交而近攻。难道就不能权当香港是一个已经“回归祖国怀抱”的台湾,而同样对待?

香港之于中国的价值,决不是任何一个中国内地城市所可以替代的。这就是为什么在毛泽东时代,尽管中国大陆折腾不断,对香港始终手下留情;在邓小平那里,即便收回香港,也承诺50年不变,50年以后也不变。对今日中共而言,无论是继承毛的路线,还是继承邓的路线,或是“前后三十年”都不否认,都宜尊重其历代领袖的政治智慧和对香港的认知,保持香港的现状和价值,不宜因小失大,让这颗东方之珠毁在自己手上,铸成历史遗憾。

今天对北京而言,不要说在台湾推行大陆的国安法和中共的国教,别说要台湾人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只要台湾人承认一个中国,承认九二共识,就谢天谢地了,就可以要钱给钱,要利让利,外交也可以休兵,台商台胞都给予超国民待遇。

香港问题为什么在50年一半不到的23年中,如此急剧地恶化?这值得一切关心香港前途命运和中国前途命运的人深思。人们固然可以说,这有外部因素,如官方标准答案所说的“境外敌对势力亡我之心不死”,但是否也有值得反思的内部原因呢?毕竟,外因无法操控和改变,说了也是白说,不能解决问题;而内因才是可操控和可作为的。

回顾自九七回归至今23年,香港出现五次大的社会争拗:2003年的反23条运动、2012年的“反国教”运动、2014年的“占中”运动、2019年反逃犯条例运动和本次的反“港版国安法”运动。除了“占中”运动与普选有关,港人希望改变现状,有主动求变的性质,其他四次,港人都是防守、被动和反抗的一方。尽管有时他们反抗所表现出来的言行可能是偏激的,甚至是攻击性的,但就运动最初的起因而言,他们并非主动进攻的一方。

一纸小小的法律条文,会是一个多大的国安漏洞?是否值得20年纠结不休,是否值得以不惜失去香港的百年繁荣、独立关税区和金融中心地位的代价,一个如此巨大的金蛋,一份先辈百年辛勤开拓创下的祖业,一颗光耀百年的东方之珠,来堵塞?

有关香港问题的内因的反思,涉及治港路线和对香港问题的认知。

总之,认同一国,就厚爱有加。至于搞选举、闹游行,自己折腾,叫喊反共口号,出版几本有关大陆的政治八卦书籍,都不在乎。即便想颠覆中共政权,搞间谍情报,只要不过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什么国安法、国教,都可以不要,都不如承认一个中国重要。

为什么对台湾,可以承诺“保留原有生活方式”“选举地方领导人”,甚至维持原有邦交和军事武装,对香港则连要求放宽选立法议员的限制,甚至对某一条文表示反对,都不能容忍?

不难看出,倘若从一开始对香港采取的是无为而治的方针,维持50年不变,期间不去尝试改变什么,则香港迄今五次中的四次大的社会争端和动荡都不会发生。香港会安静很多,港人对中国、对当局的感受也会正面很多,不会像今天那样离心离德。

(作者是中国旅美学者)

问题还不在于将香港与台湾相比,是否一视同仁,香港问题还涉及一个有关香港价值的评估和孰轻孰重的权衡。

事在人为,当下的局势并非完全不可挽回。外交尽速沟通,避免对抗升级,安抚外商和港人,内作适当调整,采用淡化、虚化甚至搁置之策,或仍可止损,而化解危机。

香港的前途、因最近局势的快速发展而引发人们的严正关切。5月28日,中国人大通过了有关“港版国安法”的决定。仅隔一日,作为对此的反应,美国总统特朗普宣布取消香港的特殊贸易地位。

为了一个中美贸易战,区区几千亿美元都可以那样大费周章,小心应对忍让。一个香港独立关税区和金融中心地位的价值,远超此数万倍,一旦失去,其损失何止九牛一毛的千亿美元?

作为当局,当然有很多理由:既然是一国,为什么要反对国家法律?哪个国家没有国安法?没有国民教育?除非是港独,想反中乱港。于是,一次不行,再来一次,不成功,决不罢休。这就像我们在20年中所看到的,每次当香港安静下来后,以为机会来了,又来一次尝试,导致反对运动又起。这就造成了一个尝试、动荡,再尝试、再动荡的循环,折腾不已。双方矛盾由此而变得愈来愈深,相互妖魔化,终至难以调和,进入了一个死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