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文也试图为党争提供解方,即法治和文明。但我们要问的是,难道英美法德等国不都是法治国度吗?它们的社会都还不够文明吗?法治和文明显然无法制止党争;反之,政党之间的恶斗日益恶化乃不争的事实。美国的民主共和两党之争陷入一种僵持状态,也撕裂社会;德国和法国的党争不只让政府瘫痪,也使政治陷入碎片化状态,联合政府执政无力,连番更迭。这些都和政党之争脱离不了关系。

也许我们可以借这个机会,对问题作进一步讨论。首先必须认识到的是,政党是民主制度设计中不可或缺的要素,而党争则是这种制度设计的必然结果,也可以说是一种先天缺陷。所谓民主指的是由选民选出政府以及他们的代议士。鉴于国家规模太大,无法实行直接民主,因此选择这种间接民主,即由民众选出代表议政和组织政府,于是政党应运而生。

党争是民主制度设计必然结果

其次,必须认识到,在民主体制下,政党存在的最终目的就是要获得政权,即使无缘执政,至少也要能争取“分一杯羹”,比如在议会里拿下几个议席,或是在联合政府中占到一些要职,分得一些肥缺。要获得政权,必须赢得大选,赢得足够的国会议席。因此,每逢大选,每个政党都会出尽法宝,铆足全力,争取选民支持。所以,各党之间的争斗也必然会十分激烈。

王朝的内部党争,如所谓的君子党和小人党,或是一党专政国家里执政党内部派系的权斗,和现代民主国家的多党制政党之争是迥异的。前者是内斗,后者则是不同政党之间的竞争。《民主和党争之害》一文的观察是, “党争之害现在似乎已成了政治流行病,在所有实行政党政治的民主国家和地区大流行”。这是对一个已经存在的无可否认的事实的观察。

笔者的观察焦点放在政党政治之敝。党争使各国无法组织具有强大执政力的政府来应对各种棘手问题,尤其是最根本的经济问题;政府轮替频繁,进一步削弱解决各种社会问题的能力。经济恶化反过来又为政党政治,尤其是在野党和民粹政党,提供滋长的沃土和丰富的争斗资粮。

今天的民主社会政党政治的乱象,似乎已变得更加难以控制。这是由于互联网和社交媒体的出现,给政党动员和散发信息包括各种虚假信息,提供前所未有的方便。因此,就有所谓信息战或认知战。对这个问题,许多民主社会也都没有解方。在乱世之中,新加坡是少数例外,个中原因,笔者已在《新加坡如何避免政治乱象》一文中陈述愚见,在此不赘述。无论如何,值得强调的是,我们生活在一个民主国度,民主值得珍惜,但我们也必须清醒认识到制度的缺陷,并保持警惕,避免重蹈其他民主国家的覆辙。

为了争得选民的支持,有者诉诸龌龊手段,如贿选、抹黑对手等等;有者诉诸情绪,如反对移民;有者诉诸种族和宗教等等。与此同时,大家都会端出最美丽的政纲,对选民许下各种竞选承诺,如减税、增加福利开支等等。另一个必然的现象,就是在野党对执政党的攻击以及执政党的反击。这种相互攻击,包括毫不留情的人身攻击,即使在所谓文明国度如英、美、德、法、加、澳等国也已司空见惯,甚至根本不顾礼仪和风度。

韩国的情况就不用说了。法国一年之内换了三个总理,左中右翼政党互斗,财政预算案一直无法在议会通过;德国的交通灯三党联合政府,本就是一场权宜婚姻,三党政见各异,离心离德,联手执政却不断相互攻讦,一事无成,“婚姻”破裂并不奇怪。此外,加拿大特鲁多总理摇摇欲坠,日本自民党失去多数,都是活生生的政党政治紊乱的例子。

间接民主的制度设计有多种,比如英国的内阁制、美国和法国的总统制、多数胜出制、比例代表制等等,但每一种都难以避免党争为害的弊端。制度既然是人在某个时间段设计出来的,难免都有局限性以及先天的缺陷。比如,民主制的设计基于人们能达致妥协的理想,但这实际上几乎是不可能的。美国的建国者经过激烈辩论后,设计总统制,而不是跟随英国的制度。但他们打从一开始就认识到派系(factions)斗争的问题,他们认为派系是人性使然,派系斗争无可避免,希望通过联邦制加以制约,但应该没有想到,最终派系斗争会演变为今天两党殊死斗和社会撕裂近乎固化的局面。此外,金钱势力的全面介入,也已大大改变美国民主的实质。

古人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于是不同的社会群体组织不同的政党,代表各自不同的理念、利益或诉求。没有一个社会能够自然团结在一个政党的统治之下,或是只支持一个政党。在一个自由社会里,多党是普遍现象,而由于各个政党必然有理念、利益、诉求、意识形态等差异,政党之间的斗争也就无法避免。

祁文认为这是错误的结论,但当前英、美、法、德等等国家和地区的政党斗争形成的乱局,就摆在我们面前。巧得很,英国《金融时报》评论员吉迪恩·拉赫曼(Gideon Rachman)随后也做了同样的观察(见12月24日《海峡时报》转载)。他指出,当前世界主要民主国家都在政治治理上力不从心,绝大多数西方七国集团的政府,现在都被国内政治问题拖垮,连自己的国家都治理不好,遑论要引领自由世界。

为什么这些七国集团成员国出现了如此政治乱局,无法维持一个稳定的政府?拉赫曼认为主要原因有二,一是政治中心的衰弱和民粹政党的兴起;二是财政捉襟见肘、经济停滞、人口老化、冠病、金融危机,以及国防开支(因俄乌战争)增加等因素叠加所带来的压力。第一点指的正是政党争斗的政治乱局。政治中心动摇,因此群党争雄,割据一方。这两个原因其实有互为因果的作用。当然,也有人认为,近年来西方发达国家因为经济不振,中产阶级萎缩,也导致社会的动荡和政治的不安。

值得强调的是,我们生活在一个民主国度,民主值得珍惜,但我们也必须清醒认识到制度的缺陷,并保持警惕,避免重蹈其他民主国家的覆辙。

(作者是前新闻工作者、人民行动党前国会议员)

首先得正名。这里所说的党争,以及本栏之前两篇相关文章《民主和党争之害》(见《联合早报》去年12月11日)及《新加坡如何避免政治乱象》(去年12月18日)里所说的党争,指的是现代民主国家里的政党之争或谓政党政治(party politics)。虽然简称党争,但读者从文章语境可以知道就是指政党之争。因此,中国读者祁红龙先生(见去年12月31日《如何控制党争——兼与吴俊刚商榷》一文)将之与中国古代王朝和苏联、朝鲜等国的党争相提并论,可谓风马牛不相及。

政党恶斗,为的是政权,因此,在野党无论如何不可能会支持执政党,或是替执政党说好话。反之,它们必然会处处为难,给执政党设置障碍。当一些对政府不利的课题出现时,反对党也必然会即时借题发挥,像狼群一样攻击执政党,务求使选民对政府失去信心。在这种情况下,政府很难实行任何正确但不受欢迎的政策。可以想象,如果新加坡也有这样的政党政治乱局,要通过像提高消费税那样的政策就难如登天了。

朝野政党的相互攻击是无情的,在野党会想尽办法把执政党拉下台,执政党当然也不会躺着挨打,总会想尽办法保住政权。这是一场永无休止的争斗,一个政党上台之后,就得准备和其他政党斗争,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处理国事。当传统或主流政党衰弱时(这是欧洲现在的普遍现象),党争也会变得更加激烈,如所谓右翼民粹政党的崛起,使传统的中左右变得更加复杂,战场也变得更加混乱,对社会的负面影响肯定也会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