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这本非某个特定大学的特权,而应是所有大学与研究机构的基本底线与共识。但非常遗憾,它并非来自中华之传统,而是舶来品。蔡元培在老北大提倡“循思想自由原则,取兼容并包主义”就是如此。
学术如此,国家治理岂非如此?观中国史,皇帝只要雄才大略,手伸得长,想着开疆拓土,天下百姓就成了盛世炮灰。汉初推行黄老之道,说白了就是抑制皇帝建功立业的冲动,经济文化马上就繁荣了。学术与治国,说起来都是一样的道理,自由的意义正在于此吧!
大学乃学术与知识之共同体,也是人类探索新知的精神乐园。任何研究者,应具备即使与自己的观点与政治主流有异,也能免于恐惧与迫害之自由,应有获取知识与发表及出版见解之自由,更应有打破界限探索未知世界之自由。如此则某一个系科、大学,才能不去限定学生与老师的天赋与学术发展;就特定区域乃至一国而言,这样才能有真正的学术知识创新,并最终推动人类崇高精神之光大。复旦老校友陈寅恪一句“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真是高自标举!但细思一下他的人生经历,却是万分沉恸。
中国大学的中文系主要关注汉语言文学的教研,这与新加坡的大学中文系完全不一样,后者更接近于欧美的“汉学系”,即对文史哲有通盘的教研目标。但复旦中文系是个另类,仅前系主任陈允吉教授门下就培养数十位不错的佛教学者。在当今宗教学研究受限的情况下,就相当突出。原因为何,也成了工作坊最后环节讨论的话题。
总结时,复旦中文系主任朱刚与陈引驰二教授都提到,此系一直有学术民主的传统。不但历任系主任全力支持普通教授的研究,绝少干涉学术选题与内容;在教学环节,导师与博硕士生之间也是如此。因此导师主要以传授方法为主,而不以自己的认知与研究范围,来限定学生的兴趣发展。中文系就经常会出现教出来的学生,研究领域远超出导师范围的现象。通俗点说,这样的导师不但能培养出自己都不熟悉其具体研究领域的学生,还可能培养出比自己更出色的学生。复旦中文系的教授不以自己的认知领域为限,来束缚学生发展,所以教出来的学生能百花齐放,风格各异,正是与这种学术民主自由的风气有关。
(作者是本地文史爱好者、宗教研究者)
复旦之所以有这种看起来相当“小资”的情调,可能与校史以及上海地域文化有关。中国文化一直有南北之争,以及京派与海派之争。长居上海的鲁迅1934年写过《“京派”与“海派”》一文,讽刺京派是“官的帮闲”,而海派“从商”。中国历来官看不起商,京派看不起海派。广而言之,无论文学作品、绘画、戏曲,乃至宗教等皆有南北之分。北方近于帝都,又多游牧民族的南下,思想更为传统,多崇拜政治、权力、集体主义与大一统思维;南方则更具开放性、商业性、民间性、个人主义与多元文化,学术上的风气也渐受影响。上海作为开埠百年的对外窗口,加上天高皇帝远,稍能自由一点,复旦也就得天之厚了。
最近蒙复旦大学中华文明国际研究中心主任陈引驰教授大力支持,我召集一个佛教研究工作坊。意图有二,一是检阅复旦中文系培养出来的佛教学者;二是总结中文系培养研究者的得失。
复旦的官方校训取自《论语》,即“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这是出自生长于南洋,曾在新加坡英华学校读书,1913年出任复旦校长的李登辉先生之手。他是基督徒,所以号召复旦学生应有“团结、服务、牺牲”之精神。但在复旦师生间流传的,还是民间的校训,即复旦专注培养“自由而无用的灵魂”。自由,是提倡思想与学术的个性与独立,尤其要排斥金钱、政治以及其他学术之外的力量,对于学术行为的无端干涉;无用则是对实用主义的反拨。大学毕竟不是技工学校,故应远离实用主义与功利主义的短视行为,而应有在全体精神迷失的艰难时世之中,傲然独立引领社会奋勇向前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