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裕真也很愿意配合预算工作,“前提是,如果预算紧,真的不是什么都能做出来的,不能要求我们创造奇迹。不算人工,材料费也昂贵,我会尽量跟剧组解释。”

本地特效化装师吴裕真(June Goh,43岁)与台湾特效化装师程薇颖(Zoe Cheng,36岁)接受《联合早报》访问,分享从事这一行的心得。

皮开肉绽的效果是特效化装师“画”出来的。(张荣摄)

程薇颖被张震和徐熙媛主演的2006年科幻惊悚片《诡丝》的视觉画面吸引,随后翻看关于这部片的幕后制作书籍时,因书中一张道具尸体的照片开启内心的求知欲。她在台湾念完大学后,赴加拿大温哥华电影学院学习电视电影特效化装,至今入行超过10年,有自己的工作室“ZFX Studio”,作品包括《返校》《缉魔》《第九分局》等。

两人不约而同提到,特效化装术是透过镜头实现假象,骗过观众。程薇颖说:“我们利用镜头角度、颜色、形状去‘欺骗’观众。我在海外曾参与独立电影的工作,独立电影哪有什么钱?所以我要在预算内想办法,在镜头上达到想要的效果。我觉得这是特效化装有趣的一点。”吴裕真则说:“‘作假’直到它看起来像真的。”

“我的肠子在哪里?”“那些手呢”“尸体好漂亮”“要见血”这些在惊悚片里出现的台词,其实是影视特效化装师之间的日常对话。

与预算不足的剧组合作,有时可以逼出特效化装师的潜能。程薇颖说,曾有导演听到特殊头皮妆的费用后,紧张得想删戏,她后来替导演想出省钱办法,保留了这场戏,“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脑袋要灵活运用,老师教的方式比较制式化,但透过实战,遇到预算不足的情况可以逼出潜能。”她曾参与一部全片只有10万台币(约4700新元)预算的短片,“我欣赏喜欢挑战和突破的导演,也喜欢B级片,所以想帮他。导演要片中的女鬼演员吐出很长的、畸形扭曲的舌头,他问我用猪舌头可以吗,结果我们就买了猪舌头,把它烫熟,再上色,那个演员真的很努力地含着它拍摄。”

程薇颖在长途电访中说:“提到特效化装,很多人会想到万圣节。我以前会很认真地解释工作内容,现在很简短了,就告诉他们僵尸片里的尸体、断手断脚是我的工作。一般观众看电影的时候,在乎的是整体感觉,不太会仔细看特效化装,没有印象,看不出我做了什么,但其实演员的胡子或老妆都是特效化装师工作的一部分。”

与演员合作的过程中,曾遇上皮肤敏感的紧急状况吗?吴裕真指出,特效化装师在戏开拍前,肯定会跟演员了解皮肤状况,是否有过敏等,如果需要戴面具,会问演员有没有幽闭恐惧症等,如果可预见的问题太多,她会跟剧组反映情况。她说,见过主要演员因此被替换,因为那部戏以视觉效果为主,无法调整,更改画风。

吴裕真的作品之一。(受访者提供)

一部影视作品的完成,幕后英雄功不可没,但当中有许多观众不熟悉的职业,影视特效化装师是其一。除了为演员画上各式各类的妆容,他们也是道具设计者,但只制作跟身体有关的部位,如长长的舌头、烧伤及腐烂的皮肤、美人鱼尾巴、老虎爪等奇形怪异的东西。

吴裕真原本是文身师,后来踏入视觉化装,曾担任圣淘沙名胜世界和新加坡环球影城的化装部主管,期间曾主导招牌马戏团《生之旅》和环球影城《万圣节惊魂夜》表演者的妆容。四年前,本地活尸电影《尸杀军营》(Zombiepura)找上门请她打造特效妆容,全职工作的合约不允许她兼差,对影视工作感兴趣的她毅然辞职,其后开设自己的特效化装工作室“The Artists Inc”。吴裕真参与多部海内外影视制作,包括本地剧《伺机》、恐怖影集《亚洲怪谈》(Folklore)等。做访问的隔天,她得出发到菲律宾工作。

在台湾,演员的假毛发由快刀手老师傅制作,特效化装师不用亲自动手,但程薇颖也碰过因他人不理解特效化装的繁琐,而产生的问题。她忆述,在某部作品拍摄当天,她与团队用了数小时完成演员的“狼人妆”,不料因为天气状况,剧组要演员卸妆,先拍演员还没变身为狼人的戏,拍完后,得再上妆续拍,“我觉得,拍电影要有非常好的逻辑性,还要懂得调配人员和场地,做妆的时间很重要,当时我们完整地做完狼人妆后,却叫我们卸妆,卸掉之后,又说只有两个多小时让我们再上妆。太过分了,当时很生气,但我跟伙伴们说就当练习,训练自己心平气和,还是得把工作做完。”

工时长且挑战体力

程薇颖为演员画上恐怖妆容。(受访者提供)

吴裕真笑说:“我现在只介绍自己是一名化装师,不讲细节了。有人一听我说‘化装师’就说出席晚宴前要找我帮忙化妆。或者,他们会问‘当特效化装师不错啊,但你真正的工作是什么’,对于创意相关的工作,大家显然还不太明白。”

做特效前与演员沟通

工作为吴裕真带来满足感,但她指随着年龄渐长,体力下降,感觉工作越来越辛苦。“我工作时需长时间弯着腰上妆,不太容易。在美国和英国,会为化装师提供化装车和场地,有冷气,有高度合适的桌椅,可以好好地工作。在这里有时只给我们一张凳子,没有适当的工作区。中医说我的背‘歪向一边’,也曾受椎间盘突出所困扰。”

每份工作都有甘苦的部分。对程薇颖而言,她觉得特效化装师的工作时间很长,试过一天工作20多个小时,幸好台湾影视业近年来更重视工时问题,现在一般工作12小时。至于喜欢这份工作的哪些方面,她说:“当导演把创意的东西交给我发挥,还有,遇到特别高难度的挑战。我也许没做过,但过程中慢慢突破一个又一个难关。我觉得这是最吸引电影人的,因为遇到的问题永远很多,就看大家怎么去讨论和解决。”

工作性质有待理解

吴裕真不时遇到不了解特效化装的剧组人员,“打造一个特效装需要时间和预算,一个需要三个月至半年完成的东西,却有人说,他下个星期就要。很多制作材料在本地找不到,得从英国、美国和澳大利亚运来,运来后投入制作,这些都需要时间。有些人只看到片场需要什么,却没看到背后的人工。比如做一顶假发,我需一根一根地勾入发丝,这是不容易的,制作一顶头发的价格在千元左右,很多人不明白为何会那么贵,但在欧洲,一顶假发3000元也没人质疑。为演员做假牙的话,费用在400元左右,很多人会觉得贵,但其实牙医做的假牙比这个还贵,而我制作的假牙还有很多复杂的设计。”

关于特效化装师的工作,很多人并不了解。

预算不足逼出潜能

吴裕真(左)打造过不少恐怖片的演员造型。(受访者提供)

吴裕真也提到,曾经打造“虎人”爪子,她量了演员的手部尺寸后,投入数日从无到有的制作过程,但制作人看到成品后说“要再长一毫米”,尽管只是一毫米的长度,却等同前功尽弃,必须从头来过。

程薇颖说,纵使跟演员沟通后,仍有突发状况,“演员在拍摄前一天有没有喝酒、睡眠是否充足,这些都有关系。拍韩寒的电影《后会无期》时,我需要在演员钟汉良的脸上制造皮肤脱落的效果,用了其中一种胶后,他的脸马上泛红,我们立刻停止使用,马上替他冰敷。但导演需要那个效果,从离开饭店到拍片现场的两小时车程,我在车上尝试其他材质,看能不能做出不伤皮肤的效果,后来终于找到。这也是在危机中找到方法的例子。”

不只是一般观众,影视业者也未必了解特效化装师的工作。

吴裕真提到工具包里的卸妆物品时说,有些戏未必一take完成,若遇到大量使用血浆的戏得重拍,还原片场和演员状态是所有工作人员的“恶梦”。

程薇颖至今遇到难度最高和最满意的作品是为台湾电视剧《我家浴缸的二三事》打造人鱼尾巴,作品从前期讨论到最后成形,用了两个月左右,“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了。人鱼尾巴必须进去水里,我们要考虑是泳池的水,还是海水,还要考虑演员穿戴的舒适度,怎么穿戴等。”团队采用3D扫描建造鱼身,为了让尾鳍有反光效果,灌入硅胶时加了会反光的材质,让尾鳍在水中闪闪发亮。

吴裕真对工作热情不减,今年初赴英国特效化装学校Gorton Studio进修七周,学费3万多新元。吴裕真说,本地只有一般的特效化装基础课程,她必须到海外学习,“科技会进步,材料会变,要学的东西源源不绝。”她计划在本地开办工作坊,教导特效化装的相关知识,终极梦想是在本地或马来西亚开设特效化装学校。

特效化装师带到片场的工具包里会有些什么物品?程薇颖说:“什么都有!一般来说,有各种特殊胶水、特殊粘着剂,酒精彩盘,各种不同的血浆、棉花棒、湿纸巾、一些油彩颜料。除了专业的东西必备,我们也会准备牙线棒、吸管等,这是为了方便演员,如果他们嘴巴周围有妆,喝水吃饭时会用到,还有凉爽喷雾。”她笑说,工具包里有时候会有保险套,“把血灌进保险套后,绑起来,就可成为临时的血包。”

程薇颖(左一)与团队打造美人鱼尾巴。(受访者提供)

影视特效化装师除了为演员画上各种妆容,也制作跟身体有关的奇形怪异的部位。受访特效化装师发现,不管是观众或影视业者,都未必了解这份工作。耗时费神,特效化装师在作假求真的过程中面对什么挑战?

程薇颖入行初期曾在北京的特效化装工作室工作,当时大开眼界,观察过叶锦添等大师级人物和来自好莱坞工作人员的工作方法和态度,“在已经有概念的情况下,看到别人怎么做,你就会知道原来可以这么做。这样的观察可以学到新东西,如果只在台湾会学得慢一点。以我个人来说,我发觉我没有进步得很快,每个案子进来就开始忙,只能从中找解决办法,是比较土法炼钢的方式。如果制作不大,只能停留在处理喷血、刀子砍下去的画面,没有办法做很夸张的造型,进步速度会比较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