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有人批评《三峡好人》渲染“贫穷的奇观”,贾樟柯冷静回应,指出三峡的贫困是事实,却不是奇观,说是奇观的话,则表示评论者缺少对生活的尊重。“一个国家要长期持续地讲述自己,不管是快乐或苦难,否则外人对他只好任意猜想。”

自2000年以来,大陆电影工业如火如荼展开,一时间,关注的焦点都是大投资大制作,以及大票房的追逐崇拜。这个时候,贾樟柯已辨别出大片不过是泡沫,他表明:“今天我们更应相信电影的文化价值。”

十年光阴如流水,重温旧事旧物,是一种有趣的参照,仿佛今日的我和昔日的我轻言细语。

煤矿工人韩三明从山西来到奉节,寻找16年前,带着女儿抛弃自己远去的妻子幺妹。幺妹和现在的丈夫并没有过得更好。韩三明问她16年前为什么离开,她说是因为年轻不懂事。韩三明求现在的丈夫成全幺妹和自己在一起。现在的丈夫说,当初给了幺妹的哥哥三万元。韩三明说,给他一年时间。

居住过生活过的气息、缤纷热闹的颜色都已不复辨认,一大片一大片建筑拆迁,顿成废墟,俨然一个活生生的躯体消退净尽了丰满的血肉。长镜头冷冷所见,是一副副建筑的骷髅骨,仅仅遗留下一层层钢筋水泥的架构,缺屋顶、断门窗,然而,层层叠叠站着不顾险仄拆房子的工人,他们裸露上身,用锤子使劲敲打砖头,手起刀落,一块块砖石,一堵堵墙壁,终于粉碎如尘末。

的确,这部电影中生活的气息扑面而来,突显了人的坚韧、热情、傲骄和自尊,似春雨无声润泽心灵。

凭着这句话,正好拿到这么一把尺子,可以准确衡量贾樟柯的电影,那就是看清楚他所讲述的中国,有没有变成一则传奇或一只妖魔,徒然为了争奇炫异或满足观众的好奇。

“就如拍《小武》前大家对弱势阶层没有认识,对中国的贫富悬殊以及别人的现实跟自己不一样没有足够关心。

面对面听导演剖白

贾樟柯的电影关注小人物,像《小武》(1997)里小武是个扒手,《站点》(2000)里文工团解散后团员流浪卖艺唱流行曲表演热舞,《任逍遥》(2002)中下岗工人的子弟找不到出路,反映出社会剧变之际小人物的生存困境。贾樟柯希望观众通过他的电影,突破生活局限,看见自己同胞不同层面的生活,增加同情了解:“全世界艺术的重要内容就是谈人的困境,观众在看电影时往往可以消除孤独和自身的压力。单靠一部电影或一个导演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但文化工作是大家一起合力做的。我一直不相信个人的力量,但我相信文化可以改变人的思想与素质。

(作者是香港写作人)

回溯时光,2006年11月1日,面对面,真切地听导演剖白。

木讷老实的韩三明,内心燃烧着热情的火焰,向往生活。他明知道煤矿工一天挣200元, 而且早上出工,说不定晚上就送了性命。

“借刘小东在纪录片《东》(2006,贾樟柯的纪录片)的话说:‘个人能做什么?他们这样生活,我也帮不上忙。可是我通过自己的工作表述自己的观点,并且表达对他们的尊重。’”

从外地而来的沈红,也是为了寻找失散的亲人。两年来,沈红的丈夫郭斌音讯杳然。郭斌已成“郭总”,事业有成,或许是移情别恋,心里感到惭愧,老是躲避沈红。二人好不容易见着,倒是沈红先开口,说已和别人好上,不如离婚。这可能不过是推托之辞,借此维护自己的尊严。

贾樟柯的电影关注小人物,反映出社会剧变之际小人物的生存困境。他希望观众通过他的电影,突破生活局限,看见自己同胞不同层面的生活,增加同情了解。

十年前的访谈判然可见,贾樟柯热情怀抱电影梦想和人文关怀。

贾樟柯电影《三峡好人》(2006),这番重看,眼底满满交织处处楼房残骸的画面。

创作之路十分艰辛,谈到一旦出现瓶颈时如何应对,他勇气十足地说:

“有一天,电影工作干得麻木,又何必拍电影?一个人内心要存有‘敬畏’。真正的创作者对创作得失了然于心,如果水平下滑,一定能觉察到,差别在于有没有勇气面对以及能不能改善。”

三峡工程动工前,将近一百万沿江居民必须迁居,在事物瞬息万变、波澜壮阔的舞台上,展露平凡人物的真实生活。

和观众一起看电影的滋味,贾樟柯回味无穷。《任逍遥》在康城放映, 许许多多人一起看,他心里分外感动,觉得电影实在是个好东西,可以同时唤醒对人的尊敬与善意。

时光匆匆而逝,贾樟柯更多的电影作品,展开了各种新的尝试和构思,不消说,银幕上一览无遗的,恰恰包括他拍电影的真实想法和情怀。

(本文小标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