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是香港科技大学讲师)
我想起中学参加课外活动,结织了一位跑马地女校的女生,同组还有一个倾慕她的男生。男生知道女生酷爱英国文学,遂约她看《第十二夜》,约会前还特意找我恶补莎士比亚的剧作知识。后来我发现女生原来也看金庸,便向师兄建议,与其“后处战地而趋战”,不如多讲金庸小说,多讲中文文学,踢主场。男生最后不但打开话匣子,也开了桃花运。我想,金庸大可能是港岛女校最入屋的华文作家:很多只看英文书的,说到金庸,却是眉飞色舞。
金庸离世了,跟刘剑梅教授谈起,大家都说很难过。刘教授发了我一些旧照片,是四年前刘再复一家三代同堂与查先生在饭局拍的。照片里的查大侠精神瞿铄。刘教授说:“其实那时他有点糊涂了。”
我曾到东亚系图书馆参观,找到查先生的硕士论文真本。查先生初到剑桥念书,已是八秩高寿,且有剑桥大学的荣誉文学博士学位,却坚持读货真价实的earned degree。后来看报才知道,他复在北京大学中文系攻读古典文学博士。是什么驱使晚年名利双收的他,如此用功、孜孜不倦?难道文史兼擅才算功德圆满?查先生毕业后,在圣约翰学院(St. John's College)设立奖学金,为有志研习传统汉学的青年,全额赞助学费,兼提供生活费。至此我明白,他信奉的,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在汉学(以及文史哲)日渐式微的今天,为往圣继绝学。
查先生在剑桥念书,由麦大维(David McMullen)指导,研究唐代的皇位传承问题。硕士论文着眼初唐,博士论文则考察整个唐代。相比牛津的汉学,查先生找对了地方,更找对了人。唐史研究一向是剑桥汉学引以为傲的领域,蒲立本(Edwin Pulleyblank)在上世纪50年代奠定基础以来,人才辈出,包括与费正清(John King Fairbank)齐名、主编《剑桥中国史》的杜希德教授(Dennis Twitchett),当然还有麦大维。学系另一传统就是中国科学史,无须赘言,乃李约瑟的缘故。时至今天,剑桥汉学讲座教授一席,仍以李约瑟命名,是为Joseph Needham Professor of Chinese History, Science and Civilization,名字很长,也很霸气。
金庸对于80后的意义,这个月来在Facebook不难见到。大家或回忆少时阅读金庸,或评论小说中的人物,仿佛一下子回到写Xanga的年代。其中一条,很有画面:“中学时期,英国文学科必读莎士比亚、查里士狄更斯,但也爱上中文科老师推介看的金庸小说,看后写后感当读书报告,好睇过其他小说,14套经典大把嘢写。”
英文系、东亚系和其他科系,一并设在“人文校区”Sidgwick Site,位于康河的西边,毗邻Selwyn College,亦即香港小姐麦明诗所属学院。英文系大楼位处校区北面,东亚系则在南面,与古典学系(Faculty of Classics)相连。牛剑的导师制一向为世称道,对学生提供极佳的教学资源。本科生须定期向学术导师(一般是学院院士担任)以一对一的形式,汇报学习进度。东亚系因规模小,连研究生也享有相似的待遇。我在英文系念MPhil,每届收生不超过15人,而东亚系,特别是汉学,硕博生加起来,每年可能不到五人。换了在香港,老早就因“收生不足”而遭大学停办。
看金庸,如看香港,曾几何时,我城如此精彩:文人办报,小说社论,左右开弓。笔下中文,讲求传统,谢绝欧化。小说散文,百花齐放,各领风骚,写文章可致富。然一切俨如广陵散,早成绝响。学界管它叫“范式转移”。
看金庸,如看香港,曾几何时,我城如此精彩:文人办报,小说社论,左右开弓。笔下中文,讲求传统,谢绝欧化。小说散文,百花齐放,各领风骚,写文章可致富。
金庸全集我没有,书架就只有《笑傲江湖》和《射雕英雄传》,也无缘索得签名。跟大侠唯一的common tie,大概只有剑桥大学东亚系的经历。查先生比我早几届,且硕博连读。我则是东亚系的“逃兵”:当年报读剑桥,在英国语言 (English Linguistics)和汉语语言学 (Chinese Linguistics)各拟题目一道,写了两份计划书,分别呈送英文系和东亚系。没想到后来两系同时录取我。几番挣扎过后,最终选了英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