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接触到笔墨纸砚,我应该也就4岁吧?听起来仿佛我出身书法世家,其实差逾十万八千里。

母亲给我的,最基本的启蒙,不外也就如此,却是没齿不忘。

先考出身农户,从没接受过正规教育,二十出头被迫只身“过番”南来,投身劳力生活就是一辈子。记忆中他仅存的字迹,就只是在孩子们成绩册上,家长签名栏里,抖笔填写的三个字——他的姓名。

家母虽然不是农家出身,却生长于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同样没有接受正规教育的机会。母亲脑里库存的,和文字有关的一切,都还多得于天天被差遣接送舅舅上学,间中等在课室外,旁听偷师的收获。我长大后,明白那就是成语“耳濡目染”“潜移默化”的由来。

从此,我在母亲的督促下,滴水、磨墨、端坐、凝神、用心,开始用毛笔,在描红本上,一笔一划地,学习对文字应有的敬畏。

与其说是记得先考的字迹,不如说是记得他的书写过程。或许因为是孩子们的成绩册,他总是格外慎重:难得地摆正椅子,坐在桌前,找来纸笔,先在纸上练习了几回,才敢摊开成绩册。再三问孩子应该填写在哪个位置后,小心翼翼地,把那三个字写上去。他越是慎重,越是小心,握笔的手越是不听使唤,颤抖的笔迹,记下了一次次挣扎。就这样,同样的三个字,每一次书写,成果都有明显差异。到我们稍长,请他在成绩册上签名,他总会说,你们长大了,自己写就好了!他不晓得,他那认真挣扎的笔迹,根本模仿不了。

话说母亲牵着我,走了好远的路,去到一家文具店里,买了毛笔、砚台、“金不换”墨条,还有描红本。我还乐得母亲破天荒给我买玩具。母亲说:你是时候开始学写字了。一切关乎文字的,对母亲而言都是严肃的事。一本书,一张报纸,甚至是一个印有文字的纸袋,她都会告诫,不能放地上,不能践踏,连打上面跨过也是对文字不敬,有辱圣贤。我那才醒悟到,是特地给我买的,但原来都不是玩的!

要孩子练到每一划都是一笔写就,不能像填色作业一样,多笔填满字的轮廓;要按描红本上每个字的笔画次序提示,笔顺先后,一笔接一笔的写。一直写到,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母亲当然不懂得字该怎么写才算好看。描红本上的文字,她也不全识得。她那些库存,大抵也很有限。然而,把她小时候被剥夺的学习机会,透过督促孩子学习,得回些许心灵补偿,的确也是突破自身局限的一种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