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国关系中,去意识形态化是关键的一环。以意识形态划线的旧政治在美国国内外都在失势;国内白左越来越引起民众厌恶,在国际上西方意识形态影响力衰退,多极多元结构的国际政治正在形成。中共在国际政治上极力推动去意识形态化和“国际关系民主化”,但国内政治,在“理论”和“制度”上仍然是一个意识形态的结构。

当前的特朗普如日中天,是美国史上鲜有的“大总统”:他的共和党夺得了参众两院,保守派大法官在最高法院以6比3占绝对多数;与2016年不同,这次特朗普不光横扫七个摇摆州,而且赢得多数普选票;许多年轻人和少数族裔也转而投他的票。《时代》杂志选他为年度风云人物,甚至一改往昔的立场,称他可能成为具有历史转折意义的总统。共和党基本上成了“特朗普党”。民主党拿不出有竞争力的替代政纲,面临一个长期而艰难的“灵魂深处闹革命”的过程,方能够重接地气,再同草根社会接轨。

是的,特朗普想使美国再次伟大,并永保老大地位。为此,他也不介意中国经济遇到麻烦甚至翻船,但他的算计里很少包含意识形态和价值观的因素。他对这些既不关心,更乏热情。这同包围着他的那些高参、阁僚以及美国国会议员、智库、利益集团等等非常不同;这些人切切实实地在布局新冷战,因为他们非常不喜欢中国——如此崛起的中国和他们的价值观和理想格格不入。特朗普总统对中国并不反感——事实上他很羡慕中国取得的成就。

久治不愈,甚至有愈演愈烈倾向的腐败,和中国正遭遇的巨大经济社会困难表明,这两个方面的“自信”没有充分根据。中国的确有制度上的优势,但一强调意识形态正统,就会很快化这个优势为劣势。所以,去意识形态化也应是中国政治顺随国际大势的议题,否则保留下来的旧体制和旧意识形态,不仅不能为民族复兴助力,反而为美国的打压提供借口,也很难在国际上真正有号召力。

美国国内一直存在强大的反华势力,但基础并不总是国家利益,更多是意识形态,是美国民众源于宗教、根深蒂固的“敌我”“善恶”的思想方法。但特朗普是实用主义者,与传统的意识形态浓厚的民主共和两党都不同,是面临种种困难和危机感的美国民众所需要的非传统政客。

种种迹象预示特朗普很可能采取有作为,而不是一味对抗的对华政策。他称自己“热爱中国”,同习近平有良好的个人关系,并称“美中合作可以解决世界上任何问题”。这说明他并不在乎意识形态和社会制度的差别。之前在记者访谈中,他表现出对中国发展的深刻理解。他对在第一任期内极力打压、甚至为之宣布国家进入“紧急状况”的华为的称赞,也实事求是,恰到好处。

如果习近平应邀参加特朗普就职仪式,有可能赢得中美关系的重大转折,也可能改变不了什么。但开始打个人关系牌,为以后的交流打下基础也算收获。在两党反共共识下,在中共在美国民调中屡创新低的情况下,单刀赴会面临很大风险和未知数,需要高超的应变能力。中共历代领导层中,恐怕只有周恩来能够玩转这种复杂局面。

特朗普是一个非典型的美国总统,在美国政治史上百年不遇。他的崛起打破美国政治几乎所有常规。他高喊“让美国再次伟大”(MAGA),但自己却是最不美国化的总统。他丝毫不拘泥于美国的立国理念和价值观、道德标准和“政治正确”的行为规范。比起美国传统政客,他更加可能做出打破常规的决策。特朗普本来就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现在权势都在他一边,必然要施展一番。正是他发动了对华贸易战,将两国关系推向对立的轨道,使他在两党反华共识中最有资格和能力来拓宽两国关系的空间,就像当年反共强硬派尼克逊,成了二战后第一个访问北京的美国总统。

但也别忘了马斯克在他的圈子中也是个重磅人物,也是一个能够创造无限可能的人。不光是美国,西方各国的政治走向也一样:回归理性的现实主义和去意识形态化。看来,“特朗普主义”将在今后相当长时间内主导美国政治。

众议院前议长佩洛西2022年访台之旅,是纯意识形态的宣示,冒了很可能酝酿成两个超级大国武装冲突的巨大风险,这在特朗普看来是愚蠢的、没有必要地挑起麻烦。同样,对于特朗普邀请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参加自己的总统就职仪式,值此两党反华共识正趋于歇斯底里时,在民主党不可想象,在共和党同样不可想象,只有特朗普可以置若罔闻。

特朗普的风格让主流媒体和精英社会很难把他当回事。前总统奥巴马在民主党的希拉莉输掉2016年大选前,信心十足地说:“美国人民不会选出特朗普那样的人。”美国媒体评论说,特朗普和独裁者的关系比和民主盟国领导人更好,相处更欢,指责他抛弃美国的基本价值观和信仰,破坏美国长期努力建立起来的、基于自由主义原则和标准的国际秩序、国家信誉和传统友谊,并使自己成为全世界的笑柄。奥巴马坚持美国是“山顶上的城池”或世界灯塔的理想,将美国的价值观和信仰当作国家最高利益,特朗普却在商业利益上斤斤计较。

他对国内问题的分析同特朗普高度一致。在这方面的志同道合恐怕是特朗普挑选他的主要原因,而不是他的反华立场。他应该是能把对华政策同美国国内改革很好结合、同时又能给中国制造困难的国务卿。

有为总统

美国两党甚至全社会的反中共识,利益基础很脆弱,更多是认知和意识形态上的共鸣,是旧政治借尸还魂,经不起利益的诘问和考验。西方政客大打意识形态牌,主要动机是将中共放在一个被动地位上。美国并不担心现在的中共会将世界赤化。虽然中国没有民主自由化,但经济上有的地方比资本主义还要资本主义,是更有竞争力的国家资本主义。拜登的民主党政府其实已在搞中国式产业政策。特朗普式商人实用主义和民粹主义更不乏学习中国的动机,也更无顾忌和心理障碍。

新人物,新政治

2024年美国大选,特朗普当选美国第47任总统。如果说他2016年“意外”当选,仍被主流媒体和精英社会视为异类,此次当选标志着他进入主流。在中国自媒体中,称他为“川建国”的也少了。(编按:特朗普又译川普,第一任期内曾说“朝鲜半岛曾是中国的”,被中国网民调侃为有助中国“建国”)

但美国选民恰恰选上特朗普,不是因为他如何可爱可敬,而是认为他最有可能改变大众长期不满的现状。他在“高风亮节”的拜登四年之后重新当选,说明这个认知加强了。可以预料,渐渐习惯他的低俗粗鄙风格后,反对党和舆论界对他的态度会有较大改变。

他不按常理出牌,一则反映了商界作风与政界的不同,二是他争功名和历史地位的性格使然。对中国而言,一个不拘泥意识形态,甚至不分是非好坏的美国总统,更容易周旋,尽管有时他会显得更加蛮横无理——这是守成老大的正常心理反应,任何大国处在这个位置上都会如此。

他的MAGA纲领决定了他要打压中国,无所不用其极,但没有典型美国政客那种道德高地占有欲和非白即黑、爱憎分明的思维方式。他打压中国正如他在商场打压竞争对手那样,只为利益,而不是与“邪恶轴心”做斗争。在台湾问题上,他最感兴趣的是出售军火而不是出兵。对记者提问他是否愿意出兵保卫台湾,他的回答很滑头:“习主席知道我会有多么疯狂!”

虽然中国没有民主自由化,但经济上有的地方比资本主义还要资本主义,是更有竞争力的国家资本主义。特朗普式商人实用主义和民粹主义更不乏学习中国的动机,也更无顾忌和心理障碍。特朗普再现了,中国应趁特朗普在位,努力调整与美国的关系,实现卢比奥称之为“平衡的、可持续的美中关系”。

特朗普是贸易战的始作俑者,但只有他一直以商人的眼光来看这场贸易战,比如他不分敌我全面开战,只以卖多卖少来定输赢。有时候他对盟友更狠,说它们“比中国更坏”。

世界大势

作者是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高级研究员

他不是为了政治而进行斗争,用他的话,是为了在美国恢复被党争搞得面目皆非的常理常识。这正是他受到选民欢迎的主要原因。他有常识和常理,但没有道德底线和鲜明的是非之分。他非常记仇但也未必感恩,很符合中国古训“无商不奸”。他好大喜功,曾面对电视出言:除了耶稣基督,他就是天下名气最大的一个。这在传统政客中是个奇葩,但反而使他能够浑水摸鱼,推动变革——尤其是当人们把他当回事的时候。

笔者于2018年12月3日在《联合早报》撰文《特朗普是挽救中美关系的最后机会》,认为特朗普最有可能摆脱传统政治影响,而这样的总统很难再现。但特朗普再现了,中国应趁特朗普在位,努力调整与美国的关系,实现卢比奥称之为“平衡的、可持续的美中关系”。无论是“川建国”还是“拜建国”,都只能影响外部环境,真正能够“建国”的只有中国自己:依靠深化改革,务实地、有智慧地解决目前的重大困难和挑战。

中国有不少人对特朗普内阁提名中,有好些反华斗士心怀忌惮,尤其是他提名被中国制裁的参议员卢比奥为国务卿。但卢比奥在美国国会的讲话中认为,美国面临的最大挑战不是中国,而是美国国内的一系列问题和所需的重大改革;他认为能够打败美国的只有美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