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之二）

外祖母被日本人逮捕后，在几轮严酷的审问之下，她终于招认了曾经买卖金盾的事实。她一招认，日本宪兵便叱喝着将她和另外一些“犯人”押上一辆巨型的罗厘车，这些人当中，或被打断了臂骨，或被打破了脑壳，或被打折了腿骨，他们都是因为买卖金盾而被逮捕的。日本走狗喝令全体躺下，不准向外窥望，主要是担心车子经过热闹的市区而被市民看见了，难免会对他们自我吹嘘的所谓“仁政”起了怀疑。

外祖母在1972年撒手尘寰，享年70岁。虽然她遗留下来的文字不算多，但这些文字，都打上了时代的烙印，也让我们清楚地看见了一个自强不息的妇女形象。

在鬼门关里逃出来的外祖母，在大战结束后，于1946年1月写下了《通过鬼门关》一文，用文字记录了战争的残酷，也从旁印证了136抗日部队曾经秘密着人售卖金盾以筹款策划从事谍报活动的这一段史实。

自幼生长于一个迷信而又封建的旧式家庭里，外祖母一直到12岁都未识之无，后来，因为难得的机缘，先后到私塾和学校接受一个短时期的教育。停学之后，靠不断的自修充实自己。婚后第六年，她心爱的儿子罹患白喉症，被庸医所误，去世时，才四岁余。在肝肠寸裂的丧子之痛里，她惶惶不可终日。一日，拿起了笔，在纸上抒发心中深沉的哀痛，说也奇怪，写完之后，那种尖锐如锥子的痛楚也稍稍得到了缓解。 刊于《南洋商报》的《伤逝》一文，便成了她写作的滥觞。

颠颠簸簸地，她被送到了一个在日据时期让人闻风丧胆的地方——华都牙也镇。镇上有两座著名建筑，一座是医院，一座是监狱，现在，都成为日本人用以禁锢、审问和施刑的地方。她被送进了医院，单独囚禁在一个房间里，大厅不断地传来鞭打、叱骂、叫喊的声音。在这儿，她亲眼目睹了日本人上刑的恐怖经过。当一名老头儿否认他曾买卖金盾时，那个绰号“打人王”的日本宪兵就用皮带把他鞭得满地打滚，后来，更用一条白毛巾缚着他的颈项，将他猛力抛掷在地上，当他昏死过去时，日本人和走狗们轰然大笑，取来一瓢冷水兜头盖脸地泼下去，老头儿醒了，挣扎着站起来，尚未站稳，日本人又用力朝他踢过去，他一个倒葱栽，头颅撞在墙角上，鲜血流满一脸……接着，“打人王”把一支铅笔和两张纸交给她，要她填写，并警告她说，不准撒谎，否则就会以对付老头儿的方法来对付她，并且还会把她永远关在附近的监牢里。说毕，就走了。极端的恐惧和悲愁化成铅块沉甸甸地压着她，她忍不住大放悲声。接着，又经历了几轮审问，她在精神上饱受折磨，但是，奇怪的是，日本宪兵始终没有对她施以重刑，原因是她的夫婿取出了所有的积蓄，再向亲朋戚友筹借了一大笔钱，买了一条价值不菲的钻石项链，通过中间人，送了给那个大权在握的宪兵队队长。过了不久，她就被释放了。与她一起被逮捕的 S 女士，后来虽然也被释放了，可是，却在牢狱中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只见她面孔浮肿，处处青蓝紫黑，身上笞痕斑斑，让人不忍卒睹。